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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丈夫蒸发

2023-04-03 作者:故事大全 阅读:
  

  本故事集为好几个故事,阅读上一篇请点击: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儿比爹大

  47.

  零点。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更为我们添加了一些恐怖的氛围。

  湖南同学看了看窗外,笑道:“哈哈,这才有些气氛嘛……”

  “那个要控制红毛的夜叉鬼,”选婆打断瑰道士说,“就是这个故事中的罗敷吧?”

  瑰道士点点头,说:“正是。我已经追踪它许多年了,可是一直没有办法制服它。如果它控制了红毛鬼,借助红毛鬼对付我的话,我就完全没有办法战胜它了。”

  瑰道士扫视一周,看着面露惊恐的人们,说:“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就是这个夜叉鬼已经吸取99个男人的精气,已经有了很深的道行,如果它再吸取一个年轻男人的精气,它的道行又要升高一层。到那时候,就是100个我也斗不过它了。到时候,红毛鬼不但帮不了它,反而会成为它眼中的累赘,它会把红毛鬼也吃掉。估计你们也知道,红毛鬼在复活地吸取了很多精气,夜叉鬼吃下红毛鬼后会变成夜叉魔。真到那个时候,再厉害的道士也不能收服它了。”

  “夜叉鬼已经接近这里了,你们却还在怀疑要捉拿它的道士。”瑰道士嘲弄地说。

  选婆浑身一颤,却假装冷静地说:“就凭你这个故事,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你。”

  “那要我怎样你们才相信呢?”瑰道士摊开双手问道。

  选婆伸手挠挠后脑勺,说:“我们可以让你先在我们这里住下来,红毛鬼你不许带走。离我们这里不远的村子也有一个捉鬼的高手,叫岳云马师傅。他能掐会算,等明天我请他来看看。如果他认可了,你就可以带走红毛鬼。”选婆指着人群说:“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会方术,谁也不知道你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不确定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夜叉鬼装过来骗走红毛鬼的。”

  停顿了片刻,选婆接着说:“一切的一切,要等马师傅来了再做定断。”

  其他人对选婆的话表示赞同。

  瑰道士无奈道:“好吧。等你说的那个马师傅来吧。”

  第二天,选婆来到画眉村找爷爷出山,爷爷却一口拒绝了。选婆迷惑不解,紧跟着爷爷后面转了一个上午,爷爷就是一口咬定不插手这件事情。

  “为什么您就突然不插手这些事情了呢?您以前不是很热心的吗?”选婆不满地大喊。

  爷爷扛起一把锄头跨出家门往田埂上走,选婆不死心地跟在后面。爷爷在狭窄的田埂上健步如飞,选婆歪歪扭扭地跟着。爷爷走到自己的水田里,着手拓宽水沟,把一堆一堆黑色的泥土挖到田埂上,堵住了选婆前面的路。

  泥水溅在选婆的裤腿上。选婆脾气大发,怒道:“马师傅,您怎么可以这样呢?再说了,红毛鬼的事情您早就参与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您却突然不管了。送佛也要送到西嘛。”

  爷爷仍是一声不吭,自顾挖水沟。挖完水沟,爷爷又扛起锄头,走向另一块水田。田埂很窄,都被爷爷挖上来的淤泥填满,选婆跨不过去,只好看着爷爷越走越远。选婆心里狠狠诅咒,却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去,去面对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贵道士”。一路上留下了选婆的抱怨和咒骂。

  回到家门口的选婆碰到迎面走来的瑰道士,大吃一惊。

  红毛鬼像一样被他牵在手里,链子的红色已经退去,链子的一头紧紧套住红毛鬼的脖子,一头被瑰道士紧紧攥住。在选婆的眼里,瑰道士就像城里的大款一样,昂首闲步,而红毛鬼仿佛是他养的一只宠物狗。瑰道士仍穿一身奇怪的衣服,过分大的帽子,过分夸张的大衣。这次选婆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已经很老,可是老得奇怪,脸上的许多皱纹不像一般的皱纹,反而像是褶痕。可以这样形容,他的脸就像一张揉皱了的纸贴在脑袋上,像一个做工粗糙的稻草人。

  当这个念头在选婆的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他更加觉得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稻草人,穿着遮风挡雨的大帽子和大雨衣。

  瑰道士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昨晚的火焰,现在如枯井一般深陷眼眶中。选婆对视他的时候,感觉自己伏在井边往井底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红毛鬼在他的链子下乖乖的,乖得如同一条狗。

  选婆对瑰道士这样的行为很不满,毕竟山爹曾是这里的一员,他们也略有交情。山爹生前与选婆碰面的时候,选婆还要尊敬地喊上一声:“山爹身体可好啊!”

  “你说的那个马师傅不答应来吧?”瑰道士幸灾乐祸地说道,两手抚弄链子,傲慢得很。

  “你怎么知道?”选婆不服气地问道。

  “你以为只有他能掐会算吗?”瑰道士说,“我也会。”

  “你也会?”选婆狐疑地看着瑰道士,“那好,你给我算算。”于是,选婆给他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瑰道士闭上枯井一般的眼睛,大拇指有规律地碰触其他四个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瑰道士努努嘴,说:“你这个八字不好。出生祖荫少,祖上再有钱,也轮不到你的份上;幼时书缘少,成绩再好,也要早早辍学;种种都少,偏偏病痛长,你的手腕常常胀疼,像有根刺在里面一样。”

  选婆惊讶得嘴巴合拢不上,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我的父亲本来很有钱,可是我出生的头一天他把全部家产都赌输了。我小时候学习成绩可好了,可是六年级的时候耳朵生脓,老师的话都听不到,只好早早辍学了。最神的是你居然算到我的手腕疼,我的手腕经常疼,平时做事不怎么碍事,可是一旦发作厉害,就如一根刺在里面戳,肿成萝卜似的。”

  瑰道士点头道:“而且,你的手腕一年四季中只有冬天才好。是不是?”

  这次选婆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连忙接着瑰道士的话说:“是啊,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冬天能好,怎么劳动也没有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哪?如果您能帮忙治好,那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一定买酒给您喝!”

  瑰道士呵呵笑道:“这个简单。”

  “简单?”选婆一副讨好表情地看着瑰道士,卑贱地哈腰问道。

  “是啊,这个简单。完全是你家的风水的原因。”瑰道士更加高傲了,不过笑容在那个皱纸一般的脸上很难看。

  “我家的风水?”选婆皱眉思考自己的家哪里不对劲儿,当然他自己不可能思考出任何结果来。“麻烦您告诉我,我家风水哪里出问题了?”这时,他就要放弃对面前这个怪人的怀疑了。手腕的疼痛已经纠缠他半生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让烦人的疼痛早日消失。

  “你家房子的西北角有一条白色的蛇,你挖到地下三尺的深度时,就可以找到它的居身之所了。你把它除掉,手腕自然就会好。”瑰道士说。这时红毛鬼“咕嘟咕嘟”像一样发出不如意的声音,瑰道士用力抖了抖手中的链子,红毛鬼马上没有了脾气。

  “西北角?我没有发现过那里有蛇啊,何况是白蛇。自打我从娘胎出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白蛇呢。”选婆表示怀疑,又用异样的眼光观察瑰道士的一举一动,“你不是耍我吧?”

  瑰道士摆摆手道:“你的手春、夏、秋都疼,只有冬天不疼,就是因为蛇只在冬天冬眠。冬天它睡着了不动,你的手就没有刺痛。”

  “这听起来有些像哦。”选婆咂吧咂吧嘴。

  “你不要直接去捉它,它惊动了会咬到你的。你可以先掘两尺的深度,然后把答应给我喝的酒倒进蛇洞里,先把它灌醉。稍等一会儿,然后再挖到三尺的深度,你就可以轻易捉到它了。”瑰道士说。

  选婆连连点头。

  瑰道士突然转移话题,讪笑着问选婆:“那么,你可以答应我配合捉拿夜叉鬼了吗?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48.

  瑰道士见选婆不说话,故意问道:“那个马师傅不愿意帮你,是吧?”

  “你怎么知道?”选婆问他道。

  “呵呵,肯定是夜叉鬼已经知道这个地方的捉鬼高手是他,事先向他说了不要插手这件事。他胆小,不敢逆着夜叉鬼的意思,所以不答应你。”瑰道士说。

  “你怎么知道的?又是算到的吗?”选婆揉揉手腕问道,他已经急不可待要去家里的西北角挖那条地下三尺的白蛇了。

  瑰道士笑道:“不管你怎么想,现在就只有我们自己对付夜叉鬼了。”

  “让我再想想吧。”选婆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此时脑袋里只有那条白蛇了,其他的都是耳边风,听不进去。

  选婆无心跟瑰道士再多说,兀自打开门回到屋里,急忙到处找锄头。瑰道士见他这样也没有办法,只好扬扬手里的链子,驱赶着红毛鬼回到山爹原来的家里。

  找到了锄头,提了一大罐白酒,选婆来到房子的西北角,开始挖掘。他对瑰道士的话仍是将信将疑。

  挖到两尺深的时候,果然发现发现一个拇指大小的地洞,不像蛇洞。这个地洞被他挖成两段,因为他事先没有找到外面的蛇洞,所以分不清哪头是入口,哪头是出口。他灵机一动,用漏斗引了酒朝两个洞里都倒酒,看哪个洞里的酒水回流出来,哪个洞就是出口;另外一个不回流的理所当然就是入口了。

  十几年前的农村,老鼠非常猖獗,晚上人们睡觉的时候经常听见老鼠在瓦上梁上床顶上跑来跑去地撒欢。人们往往想尽了各种办法对付这些讨厌的老鼠。比如我还只有四五岁和爸妈睡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睡觉前听到老鼠沙沙吱吱响时,爸爸便躺在床上学猫叫,学猫叫几声后又学老鼠叫。当然学猫叫的时候要叫得有气势,威吓躲在角落里的老鼠,学老鼠叫的时候要叫得凄惨,仿佛它们的某个同伴已经被前面的猫抓住了,它的同伴正在猫爪下痛苦哀号。

  现在想来很好玩,但是对付这些老鼠还真有效。

  另一种办法就是像选婆那样浇灌发现的地洞。不过不是用酒,而是用开水。那时小贩那里虽有老鼠药叫卖了,但是为了省钱,有人发明了这种土方法。找到老鼠洞后,将刚刚烧开的水往老鼠洞里灌。躲在洞里的老鼠自然无路可逃。

  选婆的办法跟这种灌开水的办法差不多,只不过选婆是要灌醉白蛇,不是要烫死它。一罐酒倒了一半,才看见洞口开始漫出酒水来,看来洞里已经填满酒了。

  选婆拍拍手坐下,点上一根烟抽完,约摸那条蛇已经醉醺醺了,才重新拾起锄头接着挖。

  这时选婆挖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将那条还没见面的白蛇一下锄成两段。泥土味里混杂着酒水香味飘进选婆的鼻子。

  而此时的爷爷还在水田里挖水沟,其实现在的时节离收割已经不远,水沟要不要拓宽已经无足重轻了。爷爷看着选婆远去的背影,很不是滋味地叹气,抖抖索索着伸手到兜里,却没有掏出东西来。

  原来他忘记了揣两包烟带身上。如果是平常,爷爷总要在身上揣包香烟才能安心去田地里干活儿的。就是手拿镰刀收割稻子的时候,爷爷也要嘴上叼一根烟,不过不点燃,因为怕烟灰掉在已经割倒的稻秆上引起火灾。但是坐在田埂上稍作休息的时候,他便急急忙忙先点上嘴上叼得变形的香烟。

  爷爷丢下挖沟的锄头,拍拍屁股坐到田埂上,随手摘了一根野草横放在鼻子前,用嘴巴的上唇和鼻子抵住,像平时要“戒烟”的模样。爷爷将双手枕在脑后,就这样躺在窄小的田埂上,眼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爷爷每次带我到田里来干活儿,我就躺在田埂上看天空,偶尔和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微湿的山风从我脸上拂过,飘浮的白云在我眼前变幻无穷。

  现在的我仍很怀念那个时候,无忧无虑。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做得对还是做得错,做对了得到老师父母的夸奖,心里乐滋滋的;做错了顶多挨老师的教鞭挨妈妈的责备。即使挨了骂,也不妨碍我第二天仍高高兴兴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现在,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总要考虑前前后后许多的问题,生怕做错了什么,虽然再也没有老师和父母的当面责备。前面的路不是等待着我的脚步走过去,而是向我跑过来,迫使我不得不连忙抬脚行走,心慌意乱。

  那时闲下来的我非常享受爷爷的水田边那阵山风、头顶清澈的蓝天和纯洁的白云。现在偶尔回到爷爷家,即使在原来的那块田边躺下,心境也已经不同了,风不再是当初的风,云不再是当初的云。爷爷,也不再是当初的爷爷。只有他手中的烟,仍是没有任何改变地燃着,萦绕着我幼时的种种回忆。烟雾进入我的眼睛,于是眼眶湿润,不知道是烟的质量不如以前了,还是其他的原因。

  我不知道,爷爷现在在水田里劳动的时候,会不会再想起他那时的外孙,那个悠闲又好奇地盯着天上的云看整整一个上午的外孙。他在想到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感慨万千,潸然泪下。那条黏湿的田埂,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个男孩依偎在它的怀里,跷起调皮的二郎腿。

  49.

  三尺,说起来好像很短,但是挖起来很深。并且浸入了酒水的泥土比较黏,挖起来难度更加大,选婆挖到三尺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不知道是三尺以下的泥土本身有这么黏湿,还是酒水浸润到了这里的原因,选婆几锄头下去,原来的地洞居然被黏糊糊的泥巴堵上了。这一堵不要紧,选婆就再也没有挖出地洞来。也许是选婆用锄头将黏湿的泥土夯实了,地洞缩小到没有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不确定。

  选婆耐住性子,用袖子擦擦额头,挥起锄头细心地边挖边找。他恨不能把眼睛放在锄头的刃上在泥土里寻找消失的地洞。他扩大了挖掘的范围,两个小时过后,仍然一无所获。房子的墙脚都被他挖出来了,就是没有再发现地洞,更别提白色的蛇了。

  此时,锄头上粘了一大坨湿泥,用起来非常费劲儿。十几年前,我们在下雨的天气喜欢穿一种叫“套”的鞋子,书名叫“雨鞋”。我到东北来再从没有见过这种鞋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南方泥土的特性,还是所有的泥土都这样,那时我穿着套鞋在湿路上走去上学,走到半途就提不起脚了,因为地上的泥巴像煮熟的糯米一样紧紧粘在套鞋上,像猫狗脚板下的嘟起的肉团,很沉。

  而现在选婆的锄头上就粘了这么大团的湿泥。选婆放下锄头,擦擦汗,找了一根小指大小的木棍,要把粘在锄头上的湿泥剔下来。

  在剔泥的过程中,选婆看见一条粗大的蚯蚓在泥团里蠕动,和泥巴一个颜色。这么深的土里哪有蚯蚓生存?选婆脑袋掠过这个疑问。但是他没有过多考虑,他轻轻一拨弄,将灰不溜秋的蚯蚓远远地弹开,拎起重量轻了许多的锄头继续扩大挖掘的范围。

  挖到太阳落山了,选婆还是没有发现地洞。妈的,那个臭道士故意玩我吧!选婆狠狠地咒道。刚刚那个地洞这么小,也不可能是蛇洞啊。搞不好就是个蚯蚓形成的呢,刚才不是挖到了一个蚯蚓吗。

  咦?蚯蚓?臭道士是不是耍我,把蚯蚓说成蛇?难道要挖的就是那条蚯蚓?选婆立即放下锄头,拍拍巴掌,后悔不迭。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要找一条蚯蚓比较难。他连忙去睡房取灯盏。那时的农村虽然已经有了电,但是隔三差五停几天,所以家家有预备的煤油灯。选婆跑到睡房拿到了灯盏,又找到火柴,划燃了火柴往灯盏的灯芯上送,可是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燃。

  “完了,没有灯芯了!灯芯前几天就烧完了,这几天有电,就忘记买灯芯了。”选婆暗暗着急,不停地咒骂自己懒,没有提前预备灯芯。

  说到灯芯,却又使我想到好笑的事情。那时妈妈常要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一些零碎的东西,比如灯芯。也不知是我的脑袋不够灵活还是舌头不够灵活,对小卖部的阿姨说“买东西”和说“买灯芯”时总是舌头转不过来,“买东西”和“买灯芯”常常混淆。我焦急地连连说:“买灯芯,我要买灯芯。”小卖部的阿姨也焦急地问我:“我知道你要买东西,可是你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啊?”

  现在想来,我还要为我当时的搞笑忍俊不禁。虽然当时会憋得小脸通红,但是现在想来无限怀念。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当时尴尬的害怕的糟糕的紧张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却很温馨,比如说这件事还有前面的“小马过河”那件事;当时幸福的快乐的甜蜜的享受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很难过,比如说失恋。

  选婆翻箱倒柜,希望找到可以替代灯芯的布条将就一下。尼的就不可以,因为烧起来烟浓,还不吸油,最好可以有全棉的布条。选婆正在用手揉捏衣服分辨质料时,这时屋外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吸引了他:“这是什么东西啊?白色的蚯蚓呢!”

  选婆一愣,马上旋风似的跑出来。

  “在哪里?白色的蚯蚓在哪里?”选婆大声问那个小孩。

  小孩被选婆的大声吓着了,畏畏缩缩地指着墙角说:“那里,那里不是有吗?还发光呢。”

  选婆转过身来,看见墙角的一块青石上爬着一条发着微光的“蚯蚓”。选婆蹑手蹑脚靠了过去,小孩子跟在选婆的后面,也是小心翼翼的。

  发光的“蚯蚓”身后一串肮脏的稀泥,显然那是原来黏附在它身上的,让选婆误认为它是蚯蚓的泥。如果它是蚯蚓,则显得太粗;如果它是蛇,则显得太细。可是选婆从它身上的片片细鳞可以判断出面前就是一条细得不能再细的蛇,白蛇。微微的光正是从这些鳞片上发出来的。它长不过中指,宽不过筷子。它静静栖息在青石上,不知道它怎么爬到这里来的,也许是刚才的锄头压坏它了,它需要休养一下。

  “它是什么啊?”小孩子怕惊动了它似的轻轻问选婆。

  选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两手微颤地说:“是蛇,是白蛇!”

  他一时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装这条细小的白蛇,在挖掘的时候他就欠考虑,一心想挖到瑰道士说的白蛇,竟然没有想到挖到它之后怎么办。

  他想到了装酒的陶罐。他飞身跑到锄头所在的地方,一手提锄头一手提酒罐返身回来。这时他又为难了,酒罐里的酒还剩了一半,要倒掉舍不得,不倒掉没有东西装这条失而复得的小白蛇。他咬咬牙,小心用锄头将发光的蛇勾起来,移到酒罐的罐口抖了抖,发光的小白蛇就掉进了装酒的酒罐里。

  他将酒罐搬进睡房,用一张油纸盖住罐口,又用细麻绳捆住,这才放下心来。经过这一番折腾,他未将挖开的泥土重新填上,便横身躺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陶罐里响起轻微的水响,哗,哗,哗……(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窗外的雨,仿佛那哗哗哗的声音就来自窗外的近处。)

  50.

  选婆由于劳累而早早睡下了,可是爷爷虽然在水田里干了活儿,这个晚上却是辗转难眠。他从选婆的口里知道,红毛鬼遇到了新的麻烦,一个自称为“贵道士”的人突然来访,还有一个选婆抓住没有任何烫伤却让红毛鬼痛苦不堪的链子。

  贵道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按选婆描述的他的模样,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既然上了年纪,应该稍有耳闻啊。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为什么他在女色鬼找自己的夜里刚好到达红毛鬼家里呢?这些疑问在爷爷的脑袋里缠绕,挥之不去。爷爷刚闭上眼睛,裸体站在地坪的女色鬼又浮现在脑海。

  还有那个“贵道士”讲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有他提到的银币,自己似乎也见过一枚银币,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枚。自己虽然也见过一枚银币,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见过,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人毕竟老了,记忆力远远不如以前了。难道区区一个枚银币可以有一块要求苛刻的复活地那样的功能?如果是真的,这个道士又是如何知道这个时间距离相当远的事情的?

  很多问号在爷爷的脑袋里打了结,使得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爷爷从已经悟热的被子里爬起来,往脸盆里倒了半盆的温水,泡了半个小时的脚,好不容易聚集起了一点儿睡意,没想到刚要脱衣时,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阵。

  “完了,闹肚子了。”爷爷自言自语道。

  奶奶听见了,生气地责备道:“昨晚说了别在外面走动,你偏不听我的,这下果然闹肚子了吧!活该!”

  爷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捂着肚子忙向茅厕跑去。

  那时不管城里乡下,好像都还没有卫生纸这个概念,上厕所一般都用书纸。有的家庭孩子还没有上学的或者已经不上学的,甚至摘一片南瓜叶将就。

  爷爷在茅厕蹲了许久,肚子才稍稍舒服一些。他从土墙的空隙里随意抽出一团纸,用力揉软。因为书纸好好放着反而会被老鼠咬,人们都把纸张塞在土墙的空隙里,要用的时候再抽出来就是。这都是当时农村的习惯。

  爷爷在揉弄书纸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瞥在书纸的几个毛笔字上。这一瞥,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这不是姥爹的字迹吗?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几个被瞥见的字中刚好有“女色鬼”这三个字。爷爷一个激灵,慌忙将纸平展,对着雪白的月光看。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的视力比那时的我都要好很多。

  他就那样蹲着,在月光下细细阅读揉得皱巴巴的书纸上的毛笔字。顿时,四周都静了下来,甚至墙角的土蝈蝈也停止了鸣叫。爷爷神情专一地看着书纸上的字,眉毛拧得紧紧的。

  看完书纸上的字,爷爷慌忙又从土墙的其他空隙里抽出一团纸。这次他没急于揉软书纸,而是眯起眼睛细细看,然后塞进了兜里。他又从一处抽出一团纸,如此重复刚才的动作。爷爷一边这样无休止地重复这个动作,一边喊道:“喂,老伴啊,给我送点儿厕纸来!”

  奶奶这时不耐烦地回应道:“茅厕里不是到处都有厕纸吗?还叫我送什么送?”

  爷爷的肚子又是咕咕叫了几下,爷爷停止动作,揉揉肚子,颤着牙齿喊道:“这些都是宝啊!不能再用啦!快送厕纸来吧!”喊完又到处找土墙的其他空隙。

  “茅厕里哪有宝哦!是不是嫌纸硬了?你揉软了将就用吧。晚上寒气重,我不愿意起来。你这个老头子不是要折磨我吗!”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人已经起来了,在桌子里找舅舅写完了的小字本。

  那夜,爷爷泡了半个小时的工夫算是白费了,他点燃灯盏,将一张张皱巴巴的厕纸放在摇曳不定的火焰下,手指指着上面的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里跟着念出小小的声音。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奶奶凑上去看,可是她的眼睛比爷爷的差多了,只看到一团团漆黑的墨迹。

  爷爷返过身来将奶奶扶开,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珍贵东西,比你这个玉镯都要珍贵。”

  “比这个玉镯还要珍贵?”奶奶服从地坐在旁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玉镯。那个玉镯是姥爹的姥爹传下来的家传之宝。玉质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玉的中心又填充着血丝,血液一样的液体在里面循环流动。后来舅舅结婚时奶奶将血丝手镯传给了舅妈,可是舅妈却在跟舅舅一次吵架过程中将它摔在地上,手镯断成了数截,里面的液体都流失了。

  爷爷一面看着厕纸一面问道:“这些纸是什么时候塞到茅厕去的啊?”

  奶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我怎么记得呢?你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茅厕里就塞了许多纸了,后来有用掉的也有新塞进去的。”奶奶伸直了脖子看灯盏下的厕纸,迷惑道:“什么东西?这些纸还有用啊?”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灯盏上的灯花,火光明亮了一些。爷爷对着跳跃的火光看了看,说:“怎么没有用?很有用。不过已经丢失的就算了。明天帮我一起到隔壁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和这个字迹一样的书纸。”隔壁房子是姥爹生前住过的。

  “嗯。”奶奶答应道。

  “你先睡吧,我把这些东西好好看看,整理一下顺序。”爷爷对奶奶挥挥手道。

  奶奶给灯盏加了一些煤油,然后睡下了。

  盯着灯光下的厕纸,爷爷时而神色紧张,时而眉毛舒展,看过的一律收起来,没看过的在灯盏的另一边堆得老高。因为纸张都是一团团的,所以即使堆那么高也没有多少张。可是纸张上的毛笔字写得稍显细密。许多长着翅膀的小飞从房间各个黑暗的角落飞出来,围着灯盏的火焰起舞。

  51.

  灯盏一直燃到第二天公鸡打鸣。

  后来爷爷跟我讲起这个事情时已经时隔许久了,但是他仍禁不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十足像个刚进学校的小孩子,仿佛一个新鲜的世界突然展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惊喜异常又无所适从,让他的脑袋有些发热不受控制。我很迷惑又很感兴趣地问:“那些厕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值得您这样高兴?”

  爷爷却扯到其他的事情上:“你姥爹可真是神机妙算的人啊!早知道他有这么厉害,我当初就会很用心地跟他学方术了。他在没有去世前居然就知道了女色鬼的事情。”

  我惊讶道:“什么?姥爹还在的时候就知道?”

  爷爷也许是太高兴,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说道:“父亲真是隐藏如山啊!不走进去不知道他的大,真进去了还要迷路。”

  其实爷爷给我的感觉就像爷爷给姥爹的感觉很相像。爷爷乍一看是完完全全的老农,可是他慢慢给我展示各种让人惊叹的能力。原以为拿到一本《百术驱》就可以超越爷爷,现在看来真是不切实际。也许当年爷爷看姥爹的时候也是不屑一顾,根本不用心跟姥爹学方术。姥爹去世后这么多年,偶然发现姥爹的手稿,爷爷这才惊讶于姥爹的厉害。

  爷爷突然问我:“魏晋时代有个名人,叫阮籍,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高中语文课本里经常提到这个放荡不羁的历史名人。

  他说:“阮籍是当时的大名人,除了喝酒、写诗之外,他还喜欢吹口哨,声音能传一两里远。有一天,苏门山里来了个得道的方术之士,名叫孙登。阮籍便去看他。

  “孙登也是当时的大名士,不娶妻不说,还不住一般的青瓦泥墙的房子,他一年四季都住在自己挖的地洞里,冬天的时候披头散发,夏天编草为衣,尤其喜欢读《周易》,随身带一张一弦琴,能弹一手好曲子。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发过火。

  “阮籍满头大汗地爬上山,只见孙真人抱膝坐在山岩上;他们两人一见面,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谈古论今,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拿这些来问孙登。而孙登呢,仰着个头,并不回答。阮籍又另外说到儒家的德教主张,道家凝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但孙真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模样,搞得阮籍颇为郁闷,便对着他恶作剧般地吹了一下口哨。

  “过了好一会儿,孙真人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还可以再吹一次。

  “阮籍又吹了一次。

  “阮籍知道遇到了高人,就沉默下来。

  “天色向晚,阮籍起身告辞,刚走到半山腰处,忽听山顶上众音齐鸣,好像一个乐队在倾情演出,阮籍惊讶地回头一瞅,只见孙登在向他挥手,口哨声从他那儿传来,哨音如瀑。”

  爷爷讲完,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一副陶醉的样子。

  “什么叫厉害,这才叫厉害。”爷爷兴奋地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方士的成分很复杂,既有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也有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既有从事传统科学技术研究的学者,也有普通的农夫商贾,还有出入宫廷的政客,最多的还是隐士、释道之徒。他们有的不亚于三公九卿,被皇帝敬为座上宾。有的类似于乞丐,被百姓列于下九流。你姥爹的父亲不允许他走仕途,所以没有三公九卿的命;由于祖荫还算好,也不可能沦落为乞丐。从头到尾让我以为他只是一个精于算术的账房,只是由于无聊才玩玩方术。”

  我听妈妈说过,姥爹可以将算盘放在头顶上拨弄。

  “他不是玩玩吗?”在妈妈的述说里,在我的记忆里,姥爹和爷爷都是利用自己知道的方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亲人邻里,从来没有刻意去钻研过,也没有更大的野心。

  爷爷说:“你姥爹就像孙真人一样,看着像玩玩而已的东西才显露给人家看,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水呢。”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姥爹的这些山水的呢?”我问道。

  “从那些厕纸里。”爷爷此时说起仍喜不自禁。惊喜之情在他沟壑的脸上流溢。

  “厕纸?”

  “那其实是你姥爹生前的手稿。”

  “姥爹的手稿?厕纸是姥爹的手稿?记的什么东西?”这时这样问爷爷其实已经是多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上面写的东西肯定是方术之类,和《百术驱》类似,但我还是不禁脱口而出。

  爷爷就厕纸上的记载给我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的。姥爹刚接触方术的时候确实也是由于无聊和好奇,开始也仅仅学了一些掐算之术。如果当初姥爹仅用手指掐算,那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手稿。姥爹在用算盘计算家里稻谷出入时,偶然灵机一动:能不能把算法利用到算盘上来呢?仅用手指掐算,只能算到眼前短时间内的事情,如果用算盘上的算珠,能算到的时间范围就非常大了。

  于是,在饭后茶余,姥爹试着用那把算珠被拨弄得发亮的算盘来代替手指掐算。这一算,果然能算到的时间范围骤然增大了许多倍许多倍。这个效果是姥爹事先没有料到的。姥爹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惊喜的是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害怕的是知道得越多担心就越多,而这些预知的东西放在心里不舒服,说出来却折寿。

  姥爹的手指悬在算盘的上空,久久不敢放下。他被自己这个惊天的发现弄蒙了,手足无措。一个较大无朋的新世界陡然在他的双手下展开……

  52.

  如同小孩用手指算数和账房先生有算盘算数一样的差距,当掐算的工具通过一个变通的方法由指算改成珠算后,可以预料的时间变得无法想象的长,姥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今生所有已经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甚至前生后世,他不但看到了自己,甚至像地府的判官一样看到了所有人的命簿,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干什么事会到哪里去,都尽展眼前。

  他如同站在一条滔滔东逝的大江之上,看着世人匆匆忙忙走到他面前来,又匆匆忙忙地挥手告别。他可以在这条世人潮涌的江边闲步,看起源的高山,看归宿的大海。每一个人就如一滴河水,拥挤其中,茫然无措,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旋涡,是不是会碰上石头,甚至一下溅起落在干渴的泥土上被吸收殆尽。

  而姥爹看着汹涌的江面,看到了哪里有回旋的拐角,哪里有激流,哪里有石头,哪里平缓哪里湍急哪里碰撞哪里拐弯,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作为江河中的一滴水的个人,根本看不到这些情况,只能随着命运的大流前进或者后退。虽然其中有极为少数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平平庸庸,刚在生活的波浪中偶露一角又沉浸在大潮之中,更多的人甚至连偶露一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生活的波浪推着进入最后的归宿。

  可是他能看见,不仅仅能看到某一滴的趋势,而且能看到所有,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虽然他能看到这一切,但是他却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只是俯瞰人世的看客,不是这个宇宙的主宰。不过,这个景观已经足够壮观,足够让他惊叹。

  姥爹在手稿中这样形容对发现的感受,相信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情是如何澎湃不已,害怕和激动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手中的毛笔也抖动不已,以至于写下的毛笔字墨水不均匀,甚至一不小心将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甩在了身上,将新洗的衣服弄脏。

  他在手稿中写了当时的激动心情,但是并没有把推算的方法写出来。他自己已经被眼前突然展开的人世宏图弄蒙了,他不想子孙们再看见。

  他一时间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写下这些感受后,滴水不进、粒饭不吃地睡了两天两夜,他想静下来,可是心血直往脑袋里冲。

  爷爷的后娘虽然不关心爷爷,但是对姥爹还是尽心尽职。她急得不得了,急忙到村头去找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来了,把脉,摸额,翻眼,抚耳,就是看不出一点儿问题出来,可是问题就摆在他面前。赤脚医生说,恐怕是没有救了,准备后事吧。爷爷的后娘一听,顿时腿部软了,急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食物中毒,还是急病暴发。赤脚医生说,我行医数十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病症,他应该是得了不治之症。

  爷爷的后娘两眼上翻,瘫倒在地。

  姥爹的手稿写到这里的时候,勾起了爷爷的回忆。爷爷说他记得姥爹两天两夜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情景,也记得赤脚医生说的那些话。那时爷爷还小,心想没有多少时间孝敬父亲了,于是砍了根毛竹去水库钓鱼,想在姥爹去世之前,让他尝个鲜。

  那个年代能吃上鱼也是件难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吃的,水库和池塘还有小溪里的水都被人们一滴一滴地筛过,要钓到一条大拇指大小的鱼都是相当困难的。

  爷爷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姥爹吃不下小米拌糠,喝不下稀粥,但是肯定会吃鱼。因为那时过年桌上摆的“年年有余”都是木头做的鱼,所以一旦有真实的鱼摆在面前,姥爹一定会吃得很开心。

  从清晨出发,一直钓到星星闪烁,爷爷的钓竿动都没有动一下,骚动不安的倒是爷爷自己。

  收起钓竿,垂头丧气地归来的爷爷走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响亮的算珠“噼噼啪啪”地撞击算盘边缘的声音,心里一惊。他悄悄来到姥爹的房前,偷偷朝门缝里看。

  略显憔悴的姥爹披着一件灰色的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珠,一手在毛边纸上记着什么。灯芯上的灯花已经很多了,严重影响了灯光的亮度,可是姥爹根本没有注意,一门心思全在算盘和毛边纸上。

  父亲在干什么呢?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在深夜里算稻谷的账啊。再说,父亲算账的时候一般都有监督人在场。那么,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这个疑问一直在爷爷的心里,很多次爷爷以为他是在贪污稻谷做自家用,但是很快又否定,因为姥爹的为人不是这样。直到爷爷看到姥爹遗留的手稿,才知道姥爹当时确实是起了私心。他不敢泄露天机,但是对自己子孙的命运很在乎。并且,那时很多人家都生许多孩子,以继承香火。而爷爷是姥爹唯一的一个孩子,而爷爷的亲生母亲很早去世,后娘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姥爹的后妻没有在姥爹面前表现出讨厌爷爷的样子,但是姥爹很清楚爷爷的处境。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后妻对儿子的情况又是另一副模样。而姥爹比他后妻的年纪大很多,所以担心自己死后儿子的处境。

  即使没有这些,又有哪个父亲不关心儿子的将来?

  于是,姥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爷爷,于是他第一个算的是爷爷的命运。他算到了爷爷会与女色鬼相遇,当然除了这个,他还算到了许多爷爷要遇到的困难,但是任何一个也比不上女色鬼这个困难。按照算珠的推算,爷爷会在女色鬼这件事上失手,会导致丧命的结局。姥爹的两手一哆嗦,毛笔从手指间脱落,在毛边纸上弄脏了一大块。

  53.

  毛笔脱落手间的情景刚好被门外的爷爷看见,爷爷更加诧异了,父亲到底怎么了?这两天不吃不喝的,现在突然起床了,还立刻到账房摆弄算盘。这些也还好,但是算稻谷的账也能算到这样心惊肉跳吗?

  爷爷百思不得其解,转身离去时钓竿撞上了木门。

  可是这也未能将姥爹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姥爹干脆扔了毛笔,单手托着下巴,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要不要想办法救儿子呢?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看见了人生大势已经是不应该,这可是只有地府判官能够知道的事情,现在要修改它的过程,更是特别严重的忌讳。

  如果眼看着儿子会出事而袖手旁观,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姥爹决定插手这件事情,不过不是直接干预,而是通过其他比较隐蔽的方式。直接干预的话,在挽救爷爷之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问题,一个人的命运在这滔滔的江水中实在太渺小了,姥爹在手稿中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威胁着姥爹的生命,以至于姥爹这样害怕。也许姥爹他能看到,也许他看见了隐藏在万事万物背后的一只隐形的掌控能力,正是那个东西掌控着地雷一样的忌讳,如果直接走过去触动了它,你会爆炸得粉身碎骨;即使小心翼翼地绕弯走过去,也是心中忐忑如履薄冰。

  那个晚上,爷爷看着姥爹手稿上字迹墨迹很不均匀,深深浅浅的如一幅水墨画。可见姥爹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复杂,手颤动得是多么厉害。姥爹就如在地雷区行走,外在的谨慎和内心的惶恐交织在一起。

  而选婆没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自顾挖出了小白蛇而暂时忘记了女色鬼的危险,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照进他的房间,阳光落在酒罐上。选婆揉揉惺忪的眼睛,宽心地看了看酒罐。酒罐早在他醒来之前已经安静下来。

  “那个贵道士还真是神啊!”选婆伸了个懒腰,极其惬意地看着酒罐。他突然冥想片刻,急忙穿上衣服,毛手毛脚地走到酒罐旁,蹲在那里将耳朵贴在酒罐的封口上细细聆听。等了一会儿,不见酒罐里有声响,他抱起酒罐,将它小心翼翼地移到床边的八仙桌下,又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张透明的塑料纸将它盖上。

  他满意地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侧头看了看八仙桌下的酒罐,仍觉得不放心。他在门口站了将近半分钟,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等。那个酒罐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酒罐肚大而口细,酒罐的上半身有一层毛糙的釉瓷,这样看去颇有弥勒佛的姿态。

  “真的,我当时就感觉一个弥勒佛躺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选婆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极其认真地说。我从他赌咒发誓的神态中看不出任何说谎的成分。

  “我不知道那预示着什么事情。”选婆说。

  我从他的话语中能够想象到他站在门口的心情,几分安稳几分未知。安稳的是小白蛇已经收入囊中,未知的是这条小白蛇是不是就这样被收服了,它会不会像个定时炸弹,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他一个突然袭击?

  那的确是个不吉利的预兆。不过事情没有发生前,谁也不知道这个预兆是不是不吉利,包括我,包括爷爷。

  总之,那一刻,选婆揣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像弥勒佛一样的酒罐。

  刚出门,瑰道士又来找他了,带着一脸谄笑。他这次没有带着红毛鬼,也许他知道选婆反感他这样做。

  “什么事?”选婆被刚才的奇怪感觉弄得心情不好,刚出门又看见一个稻草人一般的道士,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瑰道士尴尬地干咳两声,用纸折的脸笑着对选婆说:“能有什么事情?还是那个夜叉鬼的事情。现在马师傅不来了,只有我们两个好好配合,才能拿下它。所以我又来了。还得麻烦你,这也是对村子……”

  选婆大手一挥,皱眉打断他:“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不是已经控制了红毛鬼吗?你道士不捉鬼,要我帮什么忙?我也不懂道术。”

  选婆返身进屋,动手淘米做饭。选婆的娘在头些年去世了,他自己也还没有讨媳妇,过着伶仃的生活,洗衣做饭都靠自己。瑰道士跟着进屋,仍旧一脸不改的谄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选婆扯些鸡毛蒜皮,暂时没有提选婆反感的事情。选婆这才给他笑脸,跟他讲些村里的趣事笑话。有心无心的,选婆也将山爹生前的苦事夹杂其中讲给瑰道士听。瑰道士也听得较认真。

  “即使你收走了它,也请你对它格外相待,它生前受够了苦难。其他人都说它傻,干什么想不明白就跟着跳水了,但是我能理解。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选婆一边往?里加柴一边说。?里火烧得旺,热气直往脸上冲,烫得很。瑰道士忙举起手来遮住脸。

  “唉,唉。”瑰道士一面挡住脸一面回答。

  不消一会儿工夫,饭菜都弄好了。选婆抽出两双筷子拿出两只碗,问道:“来来来,菜不好,饭够,将就一下?”

  瑰道士连连推辞。

  “客气!”选婆一面往碗里盛饭一面笑道,“你是正式的道士,自己不种田,不像马师傅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农田里。你是吃万家饭的。来,将就一餐吧。”

  将盛上的饭往瑰道士面前一放,选婆自己端着另外一只碗吃了起来,一面往菜碗里夹菜,一副穷吃相。他仍不忘挥挥粘着饭粒的筷子,催促瑰道士道:“吃呀。鬼要捉,饭也要吃呀。”

  瑰道士不吃,只用鼻子在饭碗上面嗅了一嗅,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选婆停下筷子,愣了。

  54.

  选婆嘴巴也停止了嚼动,他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瑰道士,看着瑰道士嗅饭的动作。

  瑰道士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选婆的变化,仍闭着眼睛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满足感之中,旁若无人。睁开眼来,瑰道士与选婆大眼瞪小眼,互相都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了。

  “你,你吃饭啊。这样看我干吗?”瑰道士也愣愣的,不知道选婆怎么突然如此惊讶地看着他。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以为脸上粘了饭粒。

  选婆眨了眨眼睛,看看瑰道士,又看看瑰道士面前的饭。

  瑰道士随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的动作吓到你了吧!”他站了起来,要拉住选婆哆嗦的手。选婆慌忙躲开。

  “你,你刚才干什么?你,你,你是鬼吗?”选婆缓缓摇动脑袋,呼吸急促地说,“你不是道士,你是鬼!只有鬼才这样吃饭的!”

  如果当场的人换作是我,我也会吓呆。我舅舅以前有个不好的习惯,吃饭前喜欢先嗅一嗅。他每不自觉地嗅一次,奶奶就要在他脑瓜上敲一筷子,以示警告。奶奶语气低沉地说,只有死人的灵魂才这样吃饭的,像供给亡人的饭菜,都要倒掉的,吃了会坏肚子。因为亡人不吃饭菜,只用嘴鼻在上面嗅一嗅,吸走饭菜的精气。

  还有一个忌讳,就是吃饭前不要把筷子垂直插在饭上,那是等于告诉潜在的亡灵:这个饭是给你们吃的。于是在你看不到的情况下,也许就有亡灵上前吸走了饭的精气。

  瑰道士看见选婆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忙解释道:“你以为我是鬼?对,对,鬼确实是这样吃供品的,可是不只有鬼这样的。”

  “不只有鬼这样?哼,反正人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什么?你不是鬼?那你也是跟鬼一个类型的东西。”选婆紧张地质问道,双脚有意识地后退,渐渐远离对面诡异的道士。

  “你先别紧张,你静下来,听听我的解释好吗?”瑰道士摆着双手,努力叫选婆安静下来。“如果我是鬼,我怎么可能用法术捉住红毛鬼?你想想,如果我是鬼,我何必捉自己的同类呢?”

  “我怎么知道!”选婆大声喝道,脚步仍连连后退,随时准备在恰当的时机夺门而出。

  “好,好,你再想想,如果我是鬼,我不早伤害了你?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央求你帮忙?”瑰道士极力解释,可是从选婆并未缓和的表情看来劝解的效果不明显。

  “你别靠过来!”惊恐万分的选婆指着瑰道士喊道。

  “好,好,我不靠过去了。但请你听我解释,好吗?”瑰道士抱拳向选婆央求道。

  “你就站在那里,别靠过来我就听你解释。你再过来一点我就不听你的解释了。”选婆紧张地看着瑰道士的脚步,额头上冒出了汗。他知道,面前这个自称为“贵道士”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也有着很厉害的隐藏的实力。如果他决定要抓住自己,自己无论怎样也逃不了。

  “我站住了,我绝对不动脚步,行不?”瑰道士无奈接受选婆的要求,“我真的不是鬼。我没有骗你。请你冷静。”

  “好,我现在冷静了。你说你不是鬼,那好,你说,你是什么?”头脑有些发热的选婆做了个深呼吸。

  “我真的是道士,我是瑰道士。我……”

  选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咽了一口口水说:“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你说你是贵道士,你怎么解释你刚才的动作?你怎么证明你是道士而不是鬼?”

  瑰道士也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平缓地说:“你以为只有鬼这样吃东西吗?道士也是这样吃东西的。你要知道……”

  选婆再一次打断他的话:“道士也这样?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至少我知道歪道士从来不这样吃饭的。”

  “歪道士?”瑰道士没有跟歪道士会过面,不知道选婆提的“歪道士”是指谁。

  “难怪我开始叫你吃饭的时候,你老推却的。”选婆说。

  瑰道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请听我好好解释。我不知道你说的歪道士是谁,但是请允许我告诉你,道士确实有这样的。像民间的一些道士,仅仅是用方术捉鬼,但是没有修炼自己的身体。还有一种道士,是从来不捉鬼的,他们只炼丹制药,提升自身的修为。这种道士有一种修炼术,叫辟谷。我刚才的动作就是辟谷。”

  “辟谷?”选婆问道。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的人。

  瑰道士耐心而详细地解释:“辟谷又称断谷、绝谷、休粮、却粒等,特点是以服气代替食五谷。这种修炼方式也是道门长期流传的一种功法,在汉代即有道士修炼这个。这种方法要求道士以无病的状态进入修炼,先稍服缓泻剂,去掉腹中积滞之物,然后减食,渐至绝谷,不知五味,每天仅做三遍静卧服气功,即可不饥不饿。所以我只要嗅一嗅饭香即可,根本用不上吃的。”

  “辟谷有什么用?”选婆问。

  瑰道士知道,选婆问出这个问题证明他有从不相信转变为相信的趋势了。瑰道士忙趁热打铁道:“人体内有‘三尸’,叫三虫、三彭也可以,指的是嗜吃、嗜味、嗜色,上尸居脑宫,中尸居明堂,下尸居腹胃,都是毒害人体的邪魔。三尸依赖谷物之气而生存,所以只要不食五谷,断了谷气,三尸便亡,人体内的邪魔也就斩灭了,自然可以益寿长生。我不吃饭,正是要杜绝三尸的干扰。”

  两人都静止了一会儿,紧张的空气正在慢慢融和。

  见选婆不说话,瑰道士补充道:“你知道,夜叉鬼又叫女色鬼,擅长勾引男人的欲望。如果我抑制不了嗜色,就对付不了夜叉鬼。”

  55.

  “你没有骗我?”选婆多余地问道。如果瑰道士骗了他,此时绝不会承认骗了他;如果瑰道士没有骗他,此时也不会无聊地承认刚才的话是骗他玩。

  “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来对付夜叉鬼呢,我骗你干吗?”瑰道士边说边走近选婆,选婆没有再提出抗议。

  “辟谷真的可以使人益寿长生?”选婆问道。

  瑰道士点点头。

  “可以延长多少?”选婆对“辟谷”这个新名词很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要看你的功力了,因人而异。”

  “那你能延长多少?”选婆看着他纸折一样的脸。

  “我跟你讲的18岁儿子20岁爹的故事,你还记得吧?”瑰道士说。

  “当然记得。”

  “那你说我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你没有想过吗?那可是百多年前的事情啊。”瑰道士故作神秘地笑道。

  “你的意思是……”选婆看着面前稻草人一样的道士,惊讶得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瑰道士恢复了先前得意扬扬的姿态:“是的,那时候我就活着。”

  这次选婆完全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开,嚼碎的和没有嚼碎的饭粒都从口里滑落出来,撒在身上的衣服上、脚前的地面上。

  这时,突然急匆匆闯进来一个妇女。她手舞足蹈激动不已,却用最克制的嗓子小声喊道:“选婆,道士,出事啦出事啦!”可能是刚才跑得太快,呼吸跟不上来,她停住说话,双手叉腰使劲儿地吸气。她的头顶冒出蒸汽,前额的头发也汗得湿漉漉。

  选婆立即从惊讶中摆脱出来,对莽撞进来的妇女说:“三婶,你别着急。出了什么事啦?看你跑得蒸汽机似的。”瑰道士收起刚才的自得,用眼光探询这个头发乌黑浓密、身材略胖的妇女。

  他不认识这个“三婶”,但是村里很多人已经认识他了。大家听了瑰道士的讲述后,都害怕夜叉鬼来村里害人。开始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爷爷的身上,希望爷爷像原来一样收服鬼魂,但是听到选婆从画眉村带来的消息后,重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素不相识的道士身上。在大家的茶后饭余,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瑰道士了,都在讲瑰道士的奇怪,各自心里也在想这个瑰道士能不能像马师傅收服水鬼一样收服夜叉鬼。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在暗自揣测这个突然出现的瑰道士的来路:他到底是有心要帮助这里的人,还是另有所图。不少人也开始抱怨爷爷了,如果爷爷爽快答应来捉鬼,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有的人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爷爷的品行不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说得像自己亲眼看见一样。爷爷曾经就告诉过我为什么有时不是很情愿帮人捉鬼。爷爷说这就像跟小孩子吃饭,你用筷子给他夹了肉他是不会记得的,如果你用筷子敲了他的脑袋,他会恨得你牙痒痒。

  三婶张开了嘴,几次作势要说出来,可就是发不出声,连着又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患了严重的哮喘。

  “刚才跑得太急了吧?你坐下,歇口气,好好说。”选婆端来一把椅子扶着三婶坐下。

  三婶刚坐下就开口说道:“不得了啦,夜叉鬼已经来了!我看见它了。”说完她挥挥手,又喘了几口气,接着说,“不对不对。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还有好几个人看到了。夜叉鬼到村里啦!”

  听了三婶的话,选婆和瑰道士面面相觑。“这么快就来啦?”瑰道士惊道,显然,他也感到不可思议,顿时有些慌神。选婆看见瑰道士的表情,比瑰道士更加惊慌了,同时他感到现在只有瑰道士可以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选婆低下头问三婶:“你确定看见了?你没有看错吧?”

  三婶说:“怎么会看错呢?不止是我看见了,同我一起洗衣服的几个妇女都看见了。难道我们都看错了不成?我们看见夜叉鬼在洗衣池旁边经过的,我们几个人都不敢吭一声,等它走过了她们忙叫我来告诉你。你跟马师傅捉过鬼,多少比我们知道的多些。”

  瑰道士插言道:“你确定看到的是鬼?不是人?”

  三婶抱歉地笑笑说:“幸亏您也在这里,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她换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当然确定!这个鬼还在洗衣池的进水口时,我就看见了。它的头发秀长,拖到了地上。身上什么都没有穿,仅靠长的头发遮住一点点。头发把脸也遮住了大半。要不是前天晚上听了您讲的事情,提前知道夜叉鬼要到村里来,我就会把它当做别的地方跑来的女疯子了。我偷偷告诉其他几个一起洗衣的妇女,叫她们先不要声张,看清楚是不是夜叉鬼再说。”

  “那你们怎么确定它就是夜叉鬼的呢?”选婆急问道。他的鼻尖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我们假装继续洗衣服。它在我们旁边经过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儿脚步声!如果是人,总会有一点儿声音吧,可是我们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三婶脸部变得扭曲,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并且,并且瑰道士不是说过吗,它会阻止人生小孩。我们看见它一直走到夭夭家去了,夭夭前几天才检查出来怀孕了呀。它是不是去害夭夭了?你们,你们快去救救夭夭吧!”

  瑰道士歪头问道:“它长一头长发?一直拖到地上?”

  三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就是了。”瑰道士晃了晃“雨衣”的袖子,里面哗啦啦响了一阵,是链条的声音。他转过头对选婆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吸了一下鼻子,选婆说:“我不懂捉鬼,不会法术。怎么帮助你?”

  瑰道士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需要你主动勾引女色鬼。”

  56.

  “叫我勾引夜叉鬼?”选婆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中爆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瑰道士。

  瑰道士拍拍选婆的肩膀,笑着说:“其实也不用你主动去勾引它。”

  选婆吁了一口气,眼珠子缩了回来。

  “只要你积极回应它的勾引就可以了。”瑰道士冷不丁说出一句。选婆的眼珠子又瞪大了。三婶看看瑰道士,又看看选婆,一脸茫然。

  瑰道士一口无奈的口气,低头嗫嚅道:“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但是为了抓住它不影响其他无辜的人,希望你能答应。”不等选婆的回答,瑰道士转而问三婶道:“快,带我们去夭夭家。不要让夜叉鬼得手了,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三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领着瑰道士出来。选婆顾不上为自己争辩,急急跟着他们出门。

  他们刚走到洗衣池旁边,几个洗衣的妇女忙丢了衣槌,跑上来告诉三婶:“不得了啦,刚刚夭夭她妈从这里经过,说是要去请医师到家里来,夭夭要生了。”选婆和瑰道士听得一愣。

  三婶摆手道:“你们可不是说瞎话吗,夭夭怀孕不到六个月呢。别说六个月,就是四个月都不到啊,生什么生?”

  一个妇女说:“我骗你好玩啊?刚刚夭夭她妈从这里经过,我们见她神色匆匆的,就询问了。她们几个在这里洗衣的都听到了。”她身后几个人连连点头。这个妇女又低声说:“我看夜叉鬼已经到夭夭的肚子里了。可能是要把孩子害了。”说完,她有意无意地望了瑰道士一眼,好像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要看他怎么办。其他几个人自然而然也把眼睛放在戴斗笠披雨衣的瑰道士身上。

  瑰道士朝选婆挥手,叫他把耳朵凑过来。选婆忙把耳朵凑到他的嘴巴边上。瑰道士嘀嘀咕咕给选婆说了些什么。选婆频频点头,然后神色慌张地离开了。

  “他干吗去?”三婶问道。

  “我叫他去拿点儿东西,马上回来。”瑰道士回答。

  “我能帮上什么忙不?”三婶见选婆走了,主动请缨。

  瑰道士没有看三婶,却把对面几个洗衣的妇女扫视了一遍,最后才把眼光落在旁边的三婶身上。这几个妇女都不知道瑰道士这个眼神有什么用意。

  “你真想帮忙,倒是可以帮上忙的。”瑰道士收回眼神,略一思考,说道。

  “要怎么帮忙,说呀。”三婶有些急不可耐。

  瑰道士又凑到三婶的耳边小声说了一些话。三婶听完,回身朝几个洗衣的妇女说:“走走,我带你们去办点儿事。”几个妇女连忙跟着三婶走了。

  洗衣池边上放着一排浸湿的各色衣服,衣槌胡乱扔在一旁,没有一个人在旁。如果不知情的人经过这里,看到这些景象,肯定要寻思:这是怎么回事?洗衣的衣槌和衣服都在这里,人怎么都不见了?

  拉了拉帽檐,瑰道士只身急匆匆地赶向夭夭家。他虽然不知道夭夭家在哪里,可是他的鼻子已经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气味,无论是什么鬼,也逃不过他的鼻子。他长着一个并不好看的塌鼻子,但是嗅觉异常灵敏,这也是他引以自豪的一个方面。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自得地笑了笑。

  如果有人看见洗衣池旁边没有人的情况会惊讶的话,那也不会比看见洗衣池旁边一个稻草人在行走并且还在自得的笑更惊讶。

  这里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凌乱得如同倒在牌桌上的麻将。瑰道士就在这些凌乱的建筑中间穿来梭去,寻找气味的来源。那个似曾相识的气味如一根看不见的绳,拉着瑰道士的鼻子,渐渐缩短,引领瑰道士迅速靠近绳的端头。

  越靠近气味的源头,气味就越浓,瑰道士的脚步就越快。当然,这个气味是其他人闻不到的。不过不知道爷爷能不能闻到这个气味。记得以前跟爷爷一起捉水鬼的时候,天空下着雨,爷爷接了几滴雨水闻了闻,说雨水有骚味。而我是什么也闻不到。

  穿过四五个巷道,转过六七个弯,跳过八九个排水沟,瑰道士终于在一间房子前突然停住脚步。

  这是千篇一律的房子中的一座。青瓦泥墙,对称结构,大门两边贴着对联,大门上倒贴着一个福字。门前的地坪里有三两只老母鸡在泥土中刨坑,见一个稻草人突然出现,吓得四散而逃。如果是其他人,这里的母鸡见了是不会跑的,所以晚上捉不回笼的鸡很容易。记得我小时候帮妈妈捉鸡回笼,只需双手捧住它,它是断不会挣扎反抗的,像睡着了的小孩子一样听话。

  瑰道士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哎哟哎哟”的叫唤,应该是快生孩子的夭夭。瑰道士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眉头拧得紧,摇了摇头。

  “夭夭,夭夭在吗?”瑰道士喊道。

  “谁呀?”夭夭在里面回答道,接着又“哎哟哎哟”的痛苦叫唤。

  “是我,瑰道士。”瑰道士回答道。

  “哦,门没有锁,推一推就开了。我妈还没有回来吗?哎哟,太疼了!”夭夭嘶嘶地吸气说道,“是我妈叫您过来的吧?我也怀疑中邪了,哪有这么早生的?肚子疼得不行了。您帮我看看房子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瑰道士伸手推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瑰道士皱眉在鼻子前挥了挥手。

  堂屋里还算干净,就是湿气很重。堂屋左边十来麻袋的稻谷码在两条瘦弱的长凳上,这是为了隔潮。右边靠墙放着打谷机,脱粒的滚筒拆了下来放在旁边。很多农家的摆设都这样。

  夭夭挺着肚子叉着腰从里屋走出来,朝瑰道士打招呼。由于疼痛,前面的头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俊秀的脸让瑰道士一惊。

  57.

  面前的脸太熟悉了,是瑰道士最难忘记的脸庞。许多往事一齐涌上心头,酸甜苦辣都倒在胃里,不是滋味。

  “怎么了,瑰道士?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你看出来了?”俊秀的夭夭扶着墙问道。脸上时不时抽搐一下,可见疼痛有多么强烈。她看着瑰道士复杂的眼神,以为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促使她疼痛不已的根源。

  “哦,不是。你跟……”瑰道士抿了抿嘴,“太像了。”

  “跟谁?”夭夭问道。

  “跟……”瑰道士抬起手来捏了捏塌鼻子,说,“跟我过去的一个朋友,很像,真的,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这里的人形容别的东西很相像时,喜欢说这两个东西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那时,经常有卖瓢的小贩来,但是不带一个铁瓢铝瓢,木瓢都不带一个,谁要买的话,小贩就地坐下,从背上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小炉子、一包粉末、一个装有型砂的木盒子。引燃炉子,将粉末倒进,一会儿粉末就烧成流动的红色液体,液体表面漂浮一层类似灰尘的幔子。将液体浇入型砂,用盒子盖上冷却,再将盒子打开来,一个铝瓢就做好了,勺水、淘米、盛糠都有了结实的工具。

  所有卖出的铝瓢都是这样做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不差毫分,如果不在上面系一根红绳,或者刻上名字的话,哪个瓢是谁家的还真分辨不出来。所以人们习惯把这些非常相似的东西都称为“一个模子里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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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即使是两个人长得相像也这样形容,仿佛两个人也是从小贩那个魔法一般的木盒子里浇出来的。

  瑰道士瞥了一眼堂屋里的各个墙角,墙角里堆放着许多农具。

  这时,选婆跑回来了,提了一箢箕的石灰。

  “这是干什么?”夭夭指着石灰问道。

  选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答道:“待会儿要用到的。”

  在这几个毗邻的村子里,消息比风传得还快。一点儿小事发生,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了一个石子,层层波浪推出去,一下子波及周围,荡漾开来。选婆他们还没有动手对付招惹夭夭的鬼,爷爷这边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过这也难怪,爷爷本来就是这一块地方最会捉鬼的人,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人们肯定第一个想到要告诉的自然就是爷爷了。

  当邻居跑来告诉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在家门前的石墩上磨刀。说是磨刀,其实就是在石头上将镰刀菜刀来来回回地拖两下,真正要磨刀还得等到磨剪刀的小贩来。

  爷爷磨完刀,用手指在刀刃上捏一捏,看是不是薄了一点儿。邻居说完,爷爷慌忙把手指放到口里吮吸,手被刀刃伤到了。爷爷抬眼望了望家门前的枣树,赶走了一只在枝头聒噪的麻雀。爷爷把手指拿出来看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珠子正在伤口上膨胀。

  “这么快就出来了?”爷爷皱了皱眉头,“我以为还要晚一点儿呢。”

  收了刀,爷爷进屋坐下,抬头看了看堂屋的房梁。一口漆黑发亮的棺材搁在两根粗壮的房梁之上。

  那不是姥姥的棺材,而是爸爸给爷爷新做的。姥姥的棺材仍放在她的房间里,天天用干枯的手指在上面敲几下听听清脆的声音已经成为她的生活习惯,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而爷爷费了许多的力气才将棺材吊到房梁上悬起来。

  我当时还在学校学习,当妈妈打电话嘘寒问暖的时候顺便提到,说爷爷拜托爸爸要我们村的三爷帮做一具棺材。三爷是我爸爸的爸爸的兄弟,年轻的时候做木匠,老了其他木工懒得做了,专门做棺材。

  我听了后很反感,心想姥姥拼死拼活要棺材,是因为她确实老了,以防万一。像姥姥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家里都准备好棺材了。而爷爷才六十多一点儿,现在健步如飞,能吃能喝,怎么也要提前准备棺材呢?并且,我实在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很害怕他离开我们,很不愿意将他和死亡的信息联系在一起。于是妈妈告诉了我瑰道士来村里和夜叉鬼的事情。妈妈没有告诉我关于姥爹手稿的事情,再说爷爷也不会让妈妈看姥爹的手稿,所以妈妈不知道姥爹推算到多年后的爷爷要栽在夜叉鬼的手里,随时有生命之虞。所以当时的我很不理解。

  当天晚上,我上完自习回寝室睡觉,在半醒半寐之间,月季又来到跟前。她用比夏夜的土蝈蝈还细的声音告诉我,上次她告诉我的那个气味的东西此时应该到达目的地了。

  我问道,那是夜叉鬼的气味吗?

  她点点头,她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如同跟爷爷放牛时路边的野草树叶打在脸上一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痒,但是都发出一种清新的植物气息。

  月季又告诉我,令她意外的是,她这次还闻到了其他的气味,里面的杀气比先前的气味还严重,令她不寒而栗。

  我笑道,你的嗅觉真是厉害,我妈妈打电话告诉说,村里突然来了个很丑的道士。听说这个道士的方术相当了得,轻松控制了红毛鬼。

  是吗?月季怀疑地看着我,眼睛里发出微微的蓝光。那个蓝光是宁静的,沉思的,纯洁的,同时也是美艳的。

  月季消失了,像炊烟被清风吹散一般。然后这阵被风吹成丝丝缕缕的轻烟钻入床底,盖住月季的报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谁的笔在上面写字。

  我对着月季消失的地方凝神看了许久,思考着爷爷为什么向三爷这么早定下棺材。如果那时我已经知道姥爹手稿的事情,定然会想:在算到爷爷会被女色鬼夺去性命后,姥爹该如何隔着这么多年的时光救下爷爷的命呢?姥爹应该想到,在爷爷遭遇危险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是棺材里的一具枯骨了,他该怎样隔着时空帮助爷爷呢?

  58.

  从两天不吃不喝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后的几天里,姥爹经常在算盘前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甚至一个晚上,任凭妻子怎样劝说,他就如一个石头人一般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有时到了吃饭的时间,爷爷敲着碗筷喊姥爹吃饭,他都听不见,一定要爷爷用筷子捅一捅他的胳肢窝,他才能突然醒悟过来。因为爷爷知道他很怕痒,稍稍挠挠他的胳肢窝或者脚底板,他便会哈哈大笑。姥爹被爷爷的筷子捅得大笑一阵之后,冷静下来呆呆看着爷爷,眼眶里流出两行泪水。

  爷爷自然不了解姥爹在想些什么,对他的眼泪表示奇怪。

  不仅仅是吃饭这样,姥爹蹲在茅厕里也会半天没有动静。姥姥见他上了几个小时的茅厕还没有出来,便叫住正在玩耍的爷爷,说:“快去茅厕看看你父亲,去了快一个时辰了。哪有上这么久的!”

  爷爷就在茅厕的木栅栏门上用力地敲。姥爹这才从沉思默想中醒过神来,伸手往土墙的空隙里掏纸团。这一掏,他又愣住了,一个绝妙的想法从脑袋里一闪而过,他没有放过这个一瞬间闪过的灵感,于是,一连串的想法冒了出来。

  “好!就这样!”姥爹欣喜不已,不禁开口喊道。

  站在茅厕外面的爷爷被突然炸雷一般的喊声吓一跳,不知道姥爹上茅厕也能这样激动。

  姥爹两眼放光,迅速要站起来,这才感觉由于长时间的蹲着腿已经麻木了。

  他出了茅厕后,快速朝账房跑去,仿佛现在才是尿急要跑向另一个茅厕。姥姥和爷爷都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唬住了,以为他饿了两天把神经弄坏了。

  姥爹跑进账房,又将算盘“噼噼啪啪”地拨起来,毛笔在纸上写起来。在姥爹的手稿中,他告诉我们,他当时的激动是因为终于在抽厕纸的瞬间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方法。如果当时他直接告诉爷爷:我已经算到,多少年以后的什么日子里你会碰到一种夜叉鬼,你千万不要跟她交手,她会要了你的命。你要怎么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个厄运,确保自身平安。那么,反噬作用将会不敢想象的严重,反噬作用不但威胁到姥爹自身,还会波及爷爷,其恶劣甚至超过多年后的夜叉鬼。

  这也是算八字的人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告诉别人的原因之一,有些东西只可以隐讳地点到即止。如果说穿了,对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好。

  画眉村曾经出过一个极其出名的算命先生,他年纪才三十左右就得到了奇人的真传,心气傲极。逢人要算八字,他都说得清清楚楚,哪天会摔一跤跌破脑袋,哪天会在哪里丢掉钱财,他都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前来算八字的人。于是,知道未来的人在那天便会不出门,防止摔伤;或者在那天将钱袋吊在脖子上,防止丢失。一时间,得知消息的人蜂拥而至,在他家门前排队等算自己的福祸。他也因此抬高算八字的价钱,赚得腰包鼓鼓。

  这个算命先生有个漂亮的妻子,贪图享受,见钱眼开。她见丈夫赚进了许多的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时香烟山已经有了和尚,和尚专门到他家来了一次,好话说了一箩筐,叫他适可而止。可是众人的谄笑、妻子的夸奖,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令他不能自持,利令智昏。他不但不领和尚的情,反而把和尚臭骂了一顿。

  后来恶事果然来了。一个杀人无数的朝廷钦犯经过这里,把身上的几两抢夺来的黄金给了算命先生,叫他明示以后的逃脱之法。算命先生见了金灿灿的黄金,乐呵呵地将以后这个钦犯在哪里会碰到什么人,逃到哪里才会脱身说了个清清楚楚通通透透。

  本来砍一百个脑袋都不能偿还血债的钦犯,就这样逃过了朝廷密密层层的搜索缉捕,逍遥法外。不但如此,那个钦犯在逃窜的路途上还杀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这个算命先生在一段时间里,仍喜形于色地给每一个来人算八字,一直到七月十七的那天。

  七月十七的那天晚上,他和妻子闲步在一个长满荷花的水塘旁边。这个时候很多家已经完成了给亡人烧纸的事情,鬼门关就要关了。

  他和妻子走着走着,突然前面来了一群人,个个手里捧着一个圆圆的荷叶,号啕大哭,眼泪哗啦啦地滴到荷叶里,会聚成一团。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这样,荷叶里装了许多透明的眼泪。

  他和妻子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些人经过,而那些人仿佛没有看见水塘边上的这对夫妇,目不斜视地专心哭泣掉眼泪,拖拖沓沓地迈着步子。

  这些人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没有了,总共有百来多人。他和妻子看着这些人走后,忽然感觉身上冰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妻子说了声冷,他便携着妻子匆匆回家,回家后他觉得脑袋灌了铅似的沉重,便早早入睡了。

  七月十八,也就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算命先生的妻子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发现背后空空。丈夫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的习惯啊,她纳闷道。

  她躺在床上喊了一声丈夫的名字,没有人回应。窗外的槐树上有一只乌鸦倒是跟着鸣叫起来,然后拍着翅膀“扑哧扑哧”飞走了,一如飞走的黑色灵魂。

  59.

  算命先生的漂亮妻子懒洋洋地穿上衣服,到每个房间寻找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她的丈夫。令她意外的是,像丈夫和别人约好了似的,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算八字。在往日,现在屋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排队在门口等待了。

  她拿下门闩,将大门打开来,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人影。只有两三只麻雀在地坪里跳来跳去。一阵莫名的恐慌从心底升起。

  回屋里坐了半刻,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起身去问邻家。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晃眼。邻家的地坪里有人正在竹竿上晾衣服。她便询问那人有没有看到她丈夫。

  邻人的回答使她大为意外,那人居然反问她的丈夫是谁。

  她以为邻人跟她开玩笑呢,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可是邻人极认真地回答说真不知道有这个人。

  她给了邻人一个白眼,走到另一家。农村的妇女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自家的地坪里晾衣服了。她问另一个在晾衣服的妇女,那人依然回问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一阵寒气从地下直传遍她全身。

  她有些慌神了,急忙走到下一家,又问她的丈夫,回答仍然是不知道有这个人。她疯了似的见人便问她丈夫在哪里,可是所有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她跟人理论道,她丈夫的父母早逝,小时候在村里东一家西一家蹭饭吃,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可能不认识他呀。再说,我们就住在那里呀。她指着自己的家说,这个房子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你们总知道吧。

  可是村里人告诉她,那个房子倒是知道的,原来住在这房子里的主人也知道,可是房子的主人临死前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那间房子也从未见人住,已经荒置好久了。

  她拉住以前熟识的人往家里走,边走边说,不可能没有人住啊,我和丈夫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怎么可能荒置呢。

  别人禁不住她的央求,跟着她到那个房子去看看。

  一推开门,她呆住了,巨大的惊恐占据了她的整张好看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蛛丝缠绕、霉气熏鼻、灰尘厚积的景象。他们结婚时的衣柜梳妆镜棉丝被都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和她丈夫结过婚,从未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生活过。

  以前熟识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面前的女人,摇摇头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屋门口。她和她丈夫在这里生活的这么多年,仿佛水蒸气一样虚幻地飘荡开去。而她丈夫这个人显然未曾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这个女人不久便疯疯癫癫了,见人便问她的丈夫哪里去了,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问上一万遍。

  事隔30年后,姥爹出生了。姥爹也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来由,村里的老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疯女人,30年前突然来这个村里询问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人。

  从30岁到80岁,这个女人一直在画眉村纠缠每一个人,仍旧是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问题。姥爹长到20岁的时候,粗略学到了一些方术,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来历。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其他人听,除了爷爷。

  爷爷还小的时候,姥爹将这件事情当做故事讲给爷爷听了。可是爷爷出生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爷爷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而多少年后,姥爹也不在人世了,爷爷又将这个故事讲给小时候的我听。

  爷爷说,这就是非常严厉的一种反噬。一般的反噬是恶心头晕,浑身难受;稍严重一点儿的是生病发烧,四肢无力;再严重一些的是加速衰老,寿命变短。可是疯女人的丈夫,不但折掉了以后的寿命,而且将已经度过的生命都剥夺了。

  难怪姥爹决定帮爷爷渡过难关时如此忐忑不安。虽然算命先生帮的是杀人犯,姥爹帮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同为天机,泄露了都要受到强大的反噬作用。

  于是,姥爹在冥思苦想始终得不到方法之时,突然在上茅厕时闪现一个变通之道。他决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告诉爷爷。他将解决的办法写在纸上,然后塞进茅厕的空隙里,等到多少年后这个遗留的手稿就会在爷爷某次如厕的时候被发现。不过这只是一个完满的想法。可是仔细一想,还是不行。万一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就被用掉,那岂不是可惜了?

  因为在一个人去世后,他活着时用过的东西都要在埋葬那天一起烧掉,所以姥爹想了好多其他方法都不行,唯独厕纸是例外。

  于是姥爹开始了巨大的推算计划,他要计算茅厕里哪个空隙里的厕纸在什么时候会被拿到,哪个空隙则不被碰动。这样的推算是难以想象的麻烦和烦琐。他要确定,放着写有夜叉鬼相关的手稿能从千万次的伸手中逃脱出来,而又刚好在最恰当的时候被爷爷发现,多几天不行,晚几天更不可。

  自从爷爷和姥姥惊讶地看着姥爹从茅厕里兴奋地冲出来后,账房里的算珠日夜不停地“啪啪”响动,灯盏更是彻夜不灭。每天夜里,爷爷经过姥爹的账房去睡觉时,透过窗纸看见黄豆般大小的灯光,总要浮想联翩。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算什么。每到吃饭的时候,姥姥会吩咐爷爷端一碗饭菜进去,而姥爹不让爷爷进屋,叫他把饭放在门口就可,到了饿的时候自然会去吃。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一个陌生的人打开了账房的门,站在门口晒了很久的太阳。爷爷和姥姥惊讶地看着账房门口的人,那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皮肤苍白如纸,嘴唇红到发黑。

  60.

  迎着炫目的阳光,那个陌生人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捂住张开打呵欠的嘴巴。这一连串的动作立刻被认出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姥爹。

  半个月来蜗居在账房的姥爹乍一看完全变了模样。他用疲惫而欣慰的眼光看着当时还年轻的爷爷。那眼光像阳光一样打在爷爷身上,稍显炫目而非常温暖,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姥爹嘴角弯出两道笑意的弧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身体软下来,如稀泥一样瘫在门口长满青苔的台阶上。

  爷爷和姥姥回过神来,马上上前去扶起他。在扶起姥爹走到另一间房子里休息的时候,爷爷回过头看了看每个晚上姥爹坐着的位置,一个散了架的算盘,算珠如散装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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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一样滚满了桌面;一沓整整齐齐的毛边纸,如早市上小贩卖的豆皮。

  当时爷爷就这样转头看了看豆皮一样的毛边纸,但是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纸上的笔墨已经勾画了他一部分的人生,更想不到在他父亲去世之后的多少年后还能在茅厕重遇这些朴素的毛边纸。

  瑰道士定然想不到选婆口中念叨的“马师傅”会在臭气冲天的茅厕里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从而将他所有的计划打乱。

  瑰道士在夭夭家查看了许久,吩咐选婆道:“在那几个角落撒上石灰,撒成四分之一的圆弧形。”选婆按照瑰道士指出的几个角落撒上石灰。这几处角落的青砖侧面上长出了毛茸茸的白硝,如果用火柴往上面一点,整面墙就会烧起来。我小的时候,一个堂哥就经常领着我到别人家的墙上用碎瓷片刮这些东西,然后聚在一起烧,棉絮一般的白硝像鞭炮的药引一样迅速燃烧迅速消失,一瞬间如平整的白花花的雪被无数脚步踏过变得脏兮兮黑漆漆。

  选婆撒完箢箕中的石灰,在洗衣池旁边碰到的几个妇女来了。选婆看着一个个颤颤巍巍走过来的妇女,傻了眼。刚才还苗条修长的身体现在已经臃肿不堪,个个腆着肚子,肚子大得如同被吹起的气球。尤其是那个三婶,肚子大得令她失去重心,只好头向后仰着肚皮朝前挺着,借以勉强保持平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选婆丢下手中的箢箕,指着几个妇女的大肚子问道,“才多久不见,你们,你们怎么都怀孕啦?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像十月怀胎一样!”

  三婶迈起模特步绕选婆走了一圈,仰着头笑道:“老娘的儿子都一电杆高了,没想到老娘我还能怀上一次孕,哈哈!”她身后的几个妇女跟着笑得前俯后仰。这一来就有人露馅了,一个枕头从一个妇女的衣底下滑出来,落在地上沾了一面的泥灰。那个妇女连忙将枕头捡起来,抱怨道:“哎呀,昨天才晒干的枕头又弄脏了!”

  选婆见状哈哈大笑,转而更加迷惑:“你们装成孕妇干什么啊?”夭夭更是笑得不可开交,抚着三婶的“大肚子”打趣道:“您的孩子几个月啦?是不是要来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定个娃娃亲?”

  瑰道士对三婶她们正色道:“开始!”

  一声令下,在场的妇女立即“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双手抚肚,表情丰富,倒不像是哀号,反而像摆着几个咧嘴的弥勒佛。

  三婶喝道:“不是的不是的,要这样,哎哟……哎……我的妈呀……哟……”三婶一面说一面向其他人示范做出逼真的样子。她指手画脚道:“要叫得像,不然骗不了它的。”

  “骗它?骗谁?”选婆摸着后脑勺问道。

  没有人答理他,几个“大肚子”的妇女学着三婶的样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夭夭的家如同医院的产房。

  一阵腥风刮过,地上的石灰被拂去了薄薄的一层,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臭血味道。但是没有人注意到选婆撒下的弧形的石灰线有一处被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切开的地方正是腥风吹来的方向。当然,这个微小的变化不能躲开瑰道士的眼睛。

  “别走!”瑰道士对着堂屋里的空气喝道。

  “叫谁别走?”选婆不解地问道。选婆心里嘀咕:现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挪动半步,瑰道士发什么神经呢?

  “你看。”瑰道士指着地下对选婆说。选婆低头朝下看了看,仍是不解地回望瑰道士。

  瑰道士说:“你再看。”

  选婆又低头朝地下看了片刻,仍是摇头不懂。倒是三婶大喊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选婆眯眼问大惊小怪的三婶道。说完他凑到三婶身边,朝相同方向看去。

  “脚印呀。”三婶指着她前方三四步远的地方对选婆说道,“薄薄的淡淡的,看到没有?”

  这次,选婆擦了擦眼睛才用心去看三婶面对的方向。果然,他看见地下有淡淡的脚印!脚印由他撒下的石灰粉印成,薄得不能再薄,淡得不能再淡。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脚印,脚印绕开堂屋里的人渐渐向大门走去。

  “鬼,鬼,鬼呀!”其他几个妇女吓得瑟瑟发抖,相互搀扶拥抱着,肩膀微微颤动。如果不是瑰道士站在这里,她们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想逃到哪里去?她们看不见你,可是我能看到你!”瑰道士早已经闪到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像一团从天而降的乌云。屋里的光线本来就不怎样,这团“乌云”堵在门口使得屋里更加昏暗。选婆再睁大眼睛也看不见那淡淡的石灰脚印了。

  “你不是女色鬼。”瑰道士弯起左边的嘴角,得意道。

  “不是女色鬼?”选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是什么鬼?”

  61.

  瑰道士没有回答选婆的问题,而是迅速追上淡薄的石灰脚印。像小孩子在翠青的田野里捉青蛙,或者在傍晚的墙角捉蝈蝈一样,瑰道士张开双手向“走向”门口意欲逃离的石灰脚印扑去,两个手掌紧紧捂住最后出现的石灰脚印,仿佛手掌下面捂着一只挣扎的青蛙或者蝈蝈。

  “这是血糊鬼。”瑰道士按住手掌,这才回答选婆道,“这种鬼是由难产而死的孕妇冤魂形成,专门害其他活着的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这点跟女色鬼有些相像,所以三婶误认为它是我提到过的女色鬼。”

  选婆吁了一口气,道:“幸亏不是女色鬼,不然我跟瑰道士几个人根本对付不了的。”

  瑰道士点头道:“是呀。不过我早算到了这个鬼不是女色鬼,我闻到气味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不过,在闻到气味之前,我已经掐时算过,女色鬼不会在今天出现。所以当三婶说见到女色鬼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几分怀疑。”

  选婆侧目道:“马师傅也会掐时,您也会掐时,我早就对掐时有很大的好奇心了。不知道贵道士您可不可以、方便不方便给我们几个说说这个掐时是怎样的掐法呀?”

  这时,三婶也说:“是啊,是啊,我经常看见会掐时的人口里念叨着什么,大拇指在各个手指关节移动,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掐时的。我也想知道其中的诀窍呢。再说了,如果我们都学会了,后面对付女色鬼也许能用到呢。你们说是不是啊?”三婶转头对其他几个妇女说道,意思是要她们也帮忙说说好话。其他几个妇女都点头称是,央求瑰道士指点一二。

  夭夭却问道:“道长啊,我不关心掐时,想掐的时候敬两根香烟,请马师傅或者别人算就可以了。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捉血糊鬼要选婆带石灰,要三婶她们假装孕妇啊?”

  瑰道士仍旧死死摁住手掌,脸上得意地笑道:“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了。我叫三婶她们假装孕妇,是要混淆血糊鬼的视听,让它以为自己上错了身,让它慌乱之中出错,露出马脚。而它阴风一动,我就能从石灰的移动中看到它的运行轨迹,从而找到它的所在。因此,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它了。哈哈。”

  “原来这样啊。”夭夭点头道。

  “有没有罐头瓶盖?”瑰道士抬头询问夭夭道。

  “怎么了?要罐头瓶盖干什么?”夭夭不解地问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疼痛减轻了许多,脸色也比刚才出门时好了一些。

  选婆装大道:“你拿来就是,贵道士自有安排。”

  夭夭走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锈巴巴的罐头瓶盖交给选婆。

  “准备盖住啊!”瑰道士吩咐选婆道。

  “盖住什么?”选婆手握罐头瓶盖,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的手一移开,你就马上盖住这个地方。”瑰道士的意思是他手掌覆盖的地方,“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要害怕,盖紧就是,速度要快,不然它就跑了。”瑰道士抬起头来看看选婆,眼光里满是信任的神情。

  选婆半跪在地,神色紧张地点点头,一手举罐头瓶盖,随时准备压下去。

  “好了?”瑰道士侧头询问选婆,选婆又点了点头。

  瑰道士闪电般缩回双手,手掌下一团烟雾腾空而起,迅速膨胀!

  选婆眼疾手快,飞速将手中瓶盖压了下去,可是仍然晚了。开始为豆大的烟雾瞬间变成水桶大小!罐头瓶盖只压住了烟雾的一角,烟雾的其他部分幻化成为一个女人模样,向选婆张牙舞爪,面目可恶,獠牙尖齿。

  “不要怕它,它伤害不了你!”瑰道士喊道,生怕选婆一下子惊吓得松开双手,前功尽弃。这个女人模样的黑色烟雾张开獠牙尖齿的大嘴朝选婆咬来。由于选婆跟它的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可是当大嘴碰触到选婆的时候,烟雾散淡开去,果真如瑰道士所说伤不了选婆毫分。选婆虚惊一场,脸色纸白。

  “它只能伤害孕妇和未出生的小孩子,其他人它是伤害不了半分的,你就放心吧。”瑰道士补充道。

  选婆面对着恶魔一般的烟雾,仍然止不住面部抽搐,汗如雨下。

  “你别慌。”瑰道士安慰道。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悠闲地问道:“夭夭,你家厨房在哪儿?”

  夭夭朝堂屋左侧的一道小门指了指。瑰道士不向选婆打招呼便直接去往夭夭家厨房的小门,将紧张兮兮的选婆搁在一边。

  “贵道士,您可不能搁下我不管啊!这血糊鬼还没有完全收服呢。”烟雾似乎能听懂选婆的话,向选婆扑腾得更厉害了,女人的模样也更加狰狞。旁边几个妇女也吓得连连后退。只是烟雾发不出任何号叫的声音,才没有显得那样可怕。

  选婆的抱怨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瑰道士手捏一根稻草返回到堂屋,神情惬意。他将稻草的稻穗掐断,又将稻草外层剥去一层枯皮,露出一截青色的稻秆来,像一支喝椰子汁的吸管。

  “我就知道你盖不住这血糊鬼。”瑰道士嘴角一弯,得意地笑道。

  选婆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盖不住,为什么还要我盖啊!你这不是故意要整我吗?”

  “这里除了我,就你的胆子稍大一点儿。如果换了别人盖这个血糊鬼,恐怕早就吓得丢了罐头瓶盖跑了,我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的心血?”选婆听不出瑰道士这话是表扬他还是打趣他,只恨得牙痒痒。

  瑰道士见选婆仍不解气,手抖着青色稻秆道:“别生我的气,我马上把它收服,还不好吗?”

  选婆盯着瑰道士手里的稻秆问道:“怎么收服?”

  瑰道士用两根手指夹住细长的稻秆,做出抽烟的动作。

  62.

  虽然知道烟雾只能张牙舞爪却不能伤害到人,但是选婆仍左右晃动逃避血糊鬼无用的攻击,他甚至不敢直面血糊鬼的挑衅。因此,他对瑰道士这个时候的幽默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

  “我都快急死了,你却还有心逗我玩!”选婆偏着头躲开血糊鬼的又一次攻击,皱眉责怪瑰道士。

  “我这不是逗你玩。”瑰道士知道选婆就要生气了,忙专心捉鬼。他嘴叼着这根细长的稻秆,从血糊鬼的背后将稻秆插入烟雾。

  周围几个妇女仍然不知道瑰道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用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

  血糊鬼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被刺入的疼痛,转身来龇牙咧嘴地恐吓瑰道士,可是瑰道士不像选婆那样惊恐。他甚至面带微笑地面对血糊鬼,嘴巴撅起,轻轻一吸气,面目狰狞的烟雾旋即被他从稻秆吸进嘴里,仿佛瘾君子吸烟,不过人家是惬意地吐出烟圈,他则是吸进。较大一团烟雾被施了魔法似的被瑰道士吸进小小的嘴里。瑰道士的嘴巴鼓起来,像一只憋足了气的青蛙。他指了指罐头瓶盖,选婆忙将瓶盖递给他。

  瑰道士仍旧将罐头瓶盖放在地下,他俯下身子,将稻秆从瓶盖的一边插入,然后选婆他们听见瑰道士向外吹气的声音。他将嘴里的烟雾吹进瓶盖里,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孩子用瓶盖捉住了一只逃跑的蝈蝈。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瑰道士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堂屋里静得不得了,唯有“嘘嘘”的气体流动声在锈迹斑斑的瓶盖下发出。

  鼓鼓的嘴巴如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瑰道士将口里的气体都吹进了小小的瓶盖里。随后他迅速用手摁住瓶盖,继而用脚踩着瓶盖站起来,一脸的得意,仿佛小学生在向他的家长炫耀老师颁发的通红奖状。大家看见他得意的神情,知道血糊鬼已经被他制服了,这才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三婶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好得意的,学道士的人当然不怕鬼啦。我们凡夫俗子的,当然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咯。”

  瑰道士仍不掩饰他的得意,仰着头吩咐选婆道:“叫你捉你不会捉,叫你去拿个大洋钉来总没有难处吧?”那时人们仍习惯把火柴叫“洋火”,大钉叫“洋钉”。

  “不用拿,我这里有。”夭夭一面说一面返身去屋里。瑰道士看着腰肢一扭一扭走进里屋的夭夭,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东西,只是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快,夭夭拿出一个中指长短的大钉来,选婆接过递给瑰道士。选婆并没有因为瑰道士的得意而反感,反而因为刚才的一幕对瑰道士油然产生尊敬和崇拜,脸上也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讨好。

  “还需要一个锤子。”瑰道士说,做了一个敲击大钉的动作。

  “也有。”夭夭又拿出铁锤。

  瑰道士对着大钉的尖端吐了口唾沫,然后将钉尖对准罐头瓶盖的中心,用铁锤敲起来。不一会儿,钉子将罐头瓶盖死死钉在了地上。

  交还铁锤,瑰道士拍了拍沾了灰的手,说:“好了,拿块红布盖住这里,叫大人和小孩都注意不要将这里弄坏了。过了今晚12点就没有问题了。”

  三婶本来还想问几个问题,可是看了瑰道士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故意压下问题不问了。选婆了解三婶的心思,只好也将感兴趣的问题烂在肚子里,转而问另外的问题:“瑰道士,您不是答应给我们讲讲掐时的吗?现在血糊鬼也治理好了,夜叉鬼也暂时不会出来,我们不如在夭夭家喝喝茶,顺便聊聊掐时啊?”

  提到掐时,三婶也是一直对此感兴趣,也跟着点点头。其他几个妇女也凑过来。

  瑰道士见这些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小忙,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再说,他也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就是夭夭长得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他有意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于是,他应允下来。

  夭夭见他答应讲掐时的事情,高兴得忙将大家请进里屋,泡了几杯暖茶慢慢听他聊起来。

  当然,那时我还在学校,没有听见瑰道士怎样聊掐时。是后来我主动问到选婆,选婆把瑰道士的原话告诉了我。

  我一听,原来跟爷爷说的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我央求爷爷教我学掐时,爷爷执拗不过,只好答应。可惜的是我读的古书太少,最终还是没能全部学会。

  “东方成字笑呵呵,南方中字打游锣,西方劣字见妖怪,北方阙字见阎罗。”爷爷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我一听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瑰道士给选婆他们首先说的也是这样的口诀。

  爷爷笑道:“你们现在读的新书,很多古书上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要学这个太难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你都不能一流之水背出来,还要怎么学嘛?”在要爷爷教我之前,他考了我十二生肖的顺序,我没有全部说出来。

  可是我仍不放弃,死缠着他。他只好重新耐下心来告诉我。

  爷爷说:“大拇指除外,其余四个手指上共有十二个指节,分别代表十二个时辰。子时从小指头节,由此倒推。”爷爷先指着我的小指头节,然后中节然后下节移动。他接着说:“人家报什么时辰给你,你就从哪个指头的指节开始掐算。”

  “东南西北方向分别由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代表,也分别代表成、中、劣、阙四个字。如果掐在成字上,那么笑呵呵,就是很好;如果掐在中字,那么打游锣,就是折腾一番就会好,也不要紧;如果掐在劣字,肯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果掐在阙字,那就是危在旦夕,可能致命。”爷爷自顾扳着自己的指头说,完全不顾我跟得上跟不上。

  63.

  “比如有个老人突然犯病了,他家里人不放心,便来找我,说岳爹帮忙掐算一下。”爷爷打比方说,因为找他掐算的大多是附近的姓马的人,所以人家不笼统地叫他“马师傅”,而叫“岳爹”。

  “于是我轮着指节一算,如果掐在了东方,那么是成字,笑呵呵,没有事,病很快会好的;如果掐在了南方,那么是中字,那就要打游锣了,可能这个病会折腾一番,但是最终病还是会好的,也没有大问题;如果掐在了北方,那么是阙字,你知道的,见阎罗,估计这个老人阳寿将尽,没有办法了。”爷爷说完眯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忙问:“爷爷,你还有一个方向一个字没有说呢。如果掐到西方劣字

民间鬼故事特吓人短篇

怎么办?”

  爷爷果然老了,记性像漏斗似的。他拍了拍脑袋,抱歉地笑笑,说:“是哦,还有一个西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很容易啊,西方劣字就是见妖怪嘛,那么就是这个老人家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你爷爷我去就可以了啊,呵呵。”我不知道爷爷忘记这个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问:“掐算只要时辰就可以了吗?不用管是什么日子吗?我看有些人掐算还要问日子呢。”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我偶尔看见有人询问歪道士一些问题,歪道士首先问的是事发的日期和时间,然后给人家掐算。

  爷爷又一拍脑袋,连忙说:“哦,哦,对了,还要知道日子。掐算要从三。”

  “掐算要从三?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说,只能从初三、十三、二十三开始算。”

  “什么意思?”我仍不明白。爷爷的话就像一个满是断头的毛线团,这里扯一段,那里扯一段,没有连贯的。

  爷爷解释说:“一个月的初三一直到十二,都要从初三算起;十三就不算初三了,要算十三,一直算到二十二;可是二十三到下月的初二,都要从二十三算起。”爷爷停顿了一下,问道:“知道了吧?”紧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学校成绩好,我一说你就懂。”

  可事实上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刚好舅舅经过我们身边,他插言道:“你爷爷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只管初三之后都按初三的日子算,一直算到十二;到了十三就按十三算,一直算到二十二;到了二十三就按二十三算,一直算到初二。这就是掐算要从三的道理。”舅舅说完又忙自己的去了。

  这样一归纳,果然听起来轻松多了。我连连点头。可是具体怎么从指节上开始算,按什么顺序算,或者用什么公式算,我仍不明白。

  爷爷见我点头,以为我什么都明白了,立即开始给我讲金木水火土五行。他说:“不光要看时辰和日子,还要看五行。五行你知道吧?金木水火土知道吧?”

  还没等我点头或者摇头,爷爷已经直接开讲了:“春天土旺,夏天木旺,秋天水旺,冬天火旺。这个你要知道。”

  我只好暂时先跟着爷爷的思维,自作聪明地说:“是不是在春天掐到土就好?夏天掐到木,秋天掐到水,冬天掐到火,就都是好的?”

  爷爷立即摇了摇头。

  我问:“为什么?旺不就是好吗?”

  “不是的。旺不一定好啊!”爷爷说。

  “那是为什么?”我问。

  “你想想。”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可是这叫我从哪里想起嘛,我在心里暗暗埋怨。掐到旺的不好,难道要掐到倒霉才好?爷爷一句话不说,似乎在等我仔细思考个中缘由,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不急于告诉你答案,一定要等学生细细思考一番后揭开最终的谜底。

  我没有办法,只好顺从地假装一手撑着下巴做一副思考的样子。等了几秒钟之后,我假装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没有想出来。”其实不是我没有想出来,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想。

  爷爷把右手往大腿上一拍,笑道:“欺老夸少骂中年嘛,你们书上没有学过吗?”

  我当时差点儿背过气去,什么东西嘛,欺老夸少骂中年?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从书上学了。看来爷爷还以为古代私塾里学的东西跟现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一样。

  后来多少次看见垂垂老矣的爷爷,我总觉得他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现代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而他仍活在他在古书里看到的世界。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感到一阵阵的悲凉和伤感。是他们这一代人主动离开了这个社会,还是社会摒弃了他们?无论是怎样,都有些残忍。可是爷爷他们这一辈人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感到不适。就像我们看见别人佝偻着身子睡觉总觉得那姿势不舒服,应该舒展开来,可是别人照样睡得很香很甜一样。

  “书上没有学过,先生应该在课堂上讲吧。先生应该知道这些的啊。”爷爷那时仍习惯将学校叫做学堂,将老师叫做先生。后来在我的屡屡纠正下,他才缓缓改过来。仿佛裹脚多年的老太太突然放开裹脚布,一时难以习惯,只好慢慢地适应。

  “现在的老师不比以前了,这些东西也是没有的。老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呢。”我说。

  爷爷摇头道:“你们老师读了那么多书,相当于原来的秀才了,肯定知道这些的。他们不讲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告诉你们罢了。肯定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给弄怕了。”

  我知道跟他争辩是没有作用的,只好默认我们老师知道但是不告诉我们。

  “破四旧的时候老书古书都要烧掉的,姥爹原来的书都要交上去。我想留两本,结果让你姥爹知道了。你姥爹夺过书,咣咣给我两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耳朵里嗡嗡叫。”爷爷回忆道,“其实当时下决心留两本就好了,我是贫下中农,哪还怕这些!”

  我怕爷爷将话题扯远,忙问道:“欺老夸少骂中年是什么意思?”

  64.

  “比如夏天掐在木上,那是很好的。夏天木旺嘛。可是呢,如果掐算的是小孩子就好,老人就不好。”爷爷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我理解起来非常费劲儿。

  “为什么老人就不好?小孩子又偏偏好?”我皱起眉头问道。

  “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爷爷简短地回答。

  这个回答生硬得很,就像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在某节课堂上突然摆出一个公式,然后对黑板下面的众多学生说:“你们就按这个公式算,别问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的智商太差还是老师真没有讲解清楚,反正那时的我用很多没有理解的公式解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题目,没想到我还顺顺利利地通过了中考和高考。现在学的知识稍多了些,回头想想那些曾经学过的东西,还真是容易,感叹自己当初怎么就理解不了,于是感到我这样的笨人还能顺利经过中考和高考,真是惊险而万幸。

  我又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嗯,我记住就是了。”

  “秋天掐到水,是小孩子就好;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只有土不行,土往下降。”爷爷又举例说明。

  “秋天只有掐到土不好,是吧?”我没有等爷爷回答立即接着问道,“可是,为什么这样呢?”

  “说了嘛,秋天的土往下降,当然不好了。”爷爷摆出理所当然的气势回道,仿佛他说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常识,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就不应该问为什么,他那说话的口气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冬天掐到土,那么就没问题了;在火,那就相当好,冬天需要火嘛;在木,就不怎么好,冬天的木都要枯掉嘛;在水,也不好,冬天的水太冷。”爷爷又说。

  这次我学乖了,不再问为什么,而是默默地将这些记在心里。

  爷爷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故意等我发问,可是等了等见我一言不发,转而讲到了他的经历:“我们村里的年爹,他在他老伴病重的时候来找我算过一次,问我他老伴大概什么时候咽气。因为那时候他老伴已经滴水不进了,年爹想知道时间了好做准备。我给他掐算了一下,结果算在了水上,那时已经是冬天了。于是我对他说,说句不好的,恐怕你老伴撑不过这个月了。”

  说到这里,爷爷转头看看我,我忙点点头,表示我正仔细听着呢。

  他接着讲:“年爹叹口气,又问我,既然撑不了多久了,那麻烦您再给我算算大概在这个月的几号去世。我又给他算了一下,一下掐在了北方。北方阙字见阎罗,你知道的。这跟冬天掐到水是一样的结果,所以只要算好了,怎么算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打断道:“还可以掐到是具体几号去世吗?”

  爷爷点头道:“掐到北方,那么肯定是在二、四、八的数字里死。”

  “二、四、八?”我问道。

  “嗯,当时已经过了月半,我说,年爹呀,你老伴如果不是在十八过世的话,一定在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八过世。就在这四个日子里你多注意下你老伴的动静,绝对不会在第五个日子里过世的。我这样说了后,年爹不相信,他自己捏着拳头算了算,说他老伴不会在双数天过世。他那算拳头的占卜我不熟悉,只是以前也听你姥爹提到过。我摇了摇头说,你那算拳头的方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对自己的掐时有信心,如果掐在西方上不是北方上,那就是在一、三、七的数字里过世。”

  “掐在西方就是一、三、七?”我更加惊讶了,“就是说在初一、初三、初七,或者十一、十三、十七,或者二十一、二十三、二十七的日子里出事吗?”

  “别忘了有的月份里还有三十一哦。”爷爷补充道。

  “有这么神吗?连日子都能算到?”我既钦佩又怀疑。

  爷爷却笑笑说:“我这还不算怎么的,如果你姥爹在世,就可以算到具体的日子甚至是时辰。”

  我歪头问道:“怎么同样的方法你和姥爹算出来还有差距呢?姥爹没有全部教给你吗?”我差点儿接着问是不是因为爷爷比姥爹笨,幸亏及时闭住了嘴巴。

  “你姥爹不要我学,我现在的大多是偷着学的,所以没有学得全部,也没有学深。”爷爷仍面挂笑容。如果是我,我早气愤于姥爹的决绝了,脸上哪能还挂着笑容!虽说那个年代各行各业的师傅总有在徒弟面前留一手的习惯,生怕徒弟超越了师傅不把师傅看在眼里。可是爷爷是他的亲生儿子,总不会吝啬到那个程度吧。

  “为什么?”我问。

  “你姥爹说这是瞎子才学的艺,眼明的人学了只能听人家的小叫。瞎子给人家掐个时什么的,人家必须付点儿钱或者给根烟表示表示,瞎子是吃这个饭的嘛。像你爷爷,”爷爷指着他自己说,“人家孩子生病了要我来帮忙还好,可是人家鸡鸭走失了,甚至早上打了一个喷嚏,都来找我掐时,看鸡鸭丢失在哪个方向,看早上的喷嚏有什么预兆。算到好的了也没有一根烟,算到不好的了还不敢直接说。”爷爷抱怨道。

  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姥爹只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譬如姥爹用算盘算到爷爷和女色鬼的事情。我猜想,也许姥爹后悔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就不必这样劳神费心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去世的时候也不会牵挂这么多了。可是一旦发现就不同了,插手怕反噬,不插手不甘心。

  “你知道掐时是谁创造的吗?”爷爷问道,一脸的肯定,肯定我不会知道答案。

  “谁?”我尽快向爷爷的表情屈服。

  “鬼谷。”爷爷神秘兮兮地说,仿佛这是鲜为人知的机密。

  “是鬼谷子吧?”我颇不以为然地问道。

  65.

  “鬼谷子?”爷爷拧眉问我,显然他并不知道历史上有鬼谷子这个人。可是我对鬼谷子也不是很了解,不敢肯定鬼谷子是不是曾有名字叫鬼谷。

  “你说的是那个只有娘没有爹的鬼谷吗?”爷爷问道,可见他也不知道鬼谷和鬼谷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有娘没有爹?”我纳闷道,“鬼谷的爹死得很早吗?”因为我和爷爷都不知道鬼谷子和鬼谷有什么区别,只好先把问题放在一边。

  “不是。”爷爷说。

  “那时为什么呢?”我更加纳闷了。

  “鬼谷根本就没有爹。”爷爷说。

  我倒是恍惚记得哪个佛还是神的母亲因为一道光或者其他古怪的东西而怀孕,从而生下佛或者神的。

  爷爷点上一支烟,悠悠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一片芦苇里玩,脚边忽然生出一根稻禾。那根稻禾生长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由幼苗长成了成熟的稻穗。可是这个稻穗长得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一般的稻穗长的稻谷是一线一线,而这个小姐脚边的稻穗只长了孤单的一颗稻谷,金黄而饱满。这根奇怪的稻穗吸引了小姐的注意。于是这个小姐弯下腰来,摘了这个稻穗上的稻谷细细把玩欣赏。她将这颗饱满的稻谷放到嘴边咬了咬,却一不小心让稻谷从嘴里溜到喉咙,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里。”

  爷爷吸了一口烟,烟头亮了片刻。他接着说:“这个小姐没有在意,心想这颗小小的稻谷吃进了肚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仍旧在芦苇里玩耍到天黑才回家。过了不长一段时间,这位高贵的小姐却有了妊娠反应,干呕,头晕,想吃酸东西。小姐的父亲粗心,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可是小姐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顿时慌了神,在封建古代,未结婚的女子怀孕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是要浸猪笼的。”

  “于是,小姐的母亲隐瞒着她父亲,将一个瓷碗打碎了磨成粉,混在热汤里要小姐喝下去,想用这样的方法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小姐的母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孩子打下来后女儿仍可以嫁得一个好人家。可是不知道这个土方法不行还是小姐身子太弱,喝下瓷粉汤后小姐竟然一病不起。这下可吓坏了小姐的母亲,情急之下只好将所有实情和盘告诉丈夫。小姐的父亲听后怒火冲天,根本不叫医师来救治女儿,反而要女儿自寻短路,休要污辱门风。”

  “这位小姐本是她父母的独生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在呵护中长大,哪里经得起父亲的这般羞辱?于是上吊自杀了。”

  “上吊自杀了?”我惊问道,“那怎么还生下鬼谷呢?”听了前面一段故事,明摆着鬼谷是这位独生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想都不用想。虽然我不相信一颗稻谷就可以使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怀孕,但是很多传说本来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在众人的口中流传时渐渐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或许这位小姐在芦苇里玩耍的时候,跟某个心仪的男人做了什么也是不得而知的,或许在这位小姐上吊自杀后,她的母亲故意向众人解释说她的女儿其实是清白的,怀孕只是因为一颗奇怪的稻谷。还或许是在鬼谷出名后,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故事,从而解释说自己其实是由一颗古怪的稻谷生长而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父亲是谁,而是根本就没有父亲的。这样人们就不但不会瞧不起他的身世,而且还会以一种仰视的姿势面对他。因为他的出生跟那个见一道光一阵风而生下的佛或者神没有多大区别啊。

  不可否认,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佛或者神是由活着的母体生下来的。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小姐居然上吊自杀了。对于作为听众的人来说,小姐死了是小事,关键是小姐死了鬼谷怎么出生的呢?

  相信在爷爷听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爷爷也有这个疑问。某个人给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姥爹也有这个疑问。如果瑰道士也给选婆他们讲述了这个故事的话,如果瑰道士的故事跟爷爷的是一样的话,选婆他们肯定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可是选婆告诉我,瑰道士根本没有跟他们讲起鬼谷的故事,只是简单地,比爷爷更有条理地讲了讲掐时的内容。不过,他们也因为原来没有读过私塾,很多古书上的内容不懂,像我一样只学得个半吊子。

  选婆说,瑰道士讲掐时讲到半途,夭夭家里忽然蹿进来一只黄狗。让选婆不解的是,常把得意的神情挂在脸上的瑰道士居然怕狗,而且不只一点点怕,他害怕得直哆嗦。他讲得正兴起,见狗移步到他身边,立即噤口。

  “这,这是你们家的狗吗?怎么不拴好,让它跑到这里来了?”瑰道士缺氧似的虚弱地问夭夭。黄狗用鼻子顺着瑰道士的裤脚嗅到膝盖,那两条腿触了电似的颤动。黄狗围着瑰道士走了一圈,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不高兴这位不速之客。

  选婆笑道:“道士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你见乡里谁家的狗拴住的?只要不乱咬人,拴住了还怎么看门?还怎么吓唬夜里的小偷?”

  瑰道士的脚躲闪着黄狗的鼻子,心慌慌地问选婆道:“这附近没有黑色的狗吧?”

  夭夭捧腹笑道:“没想到这么有本事的道士还怕狗呢。”夭夭捂住肚子“咯咯”地笑,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在跟着她笑,生怕肚子里的孩子笑岔了气。

  三婶也跟着打趣道:“怕狗还不要紧,没想到怕的狗还分黑色黄色。”

  66.

  瑰道士掩饰不住对狗的害怕,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这时选婆记起早上瑰道士嗅饭的动作,不禁心里打上一个豆芽似的问号。选婆禁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狗啊?”可瑰道士仍旧用同样的笑容敷衍选婆,不做任何解释。

  而面对我的疑问,爷爷做出了解释,虽然这个解释不能令我信服。

  爷爷解释道:“鬼谷可不是一般的人啊,当然出生也不同于普通人了。”

  “怎么个不同法?”我询问道。有时,一个问题可以引起你的极大兴趣,在不知道答案之前,你可能冥思苦想、浮想联翩,甚至想入非非,以为问题的后面有非同寻常、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是一旦知道答案,你整个兴奋劲儿就像一片鹅毛被风吹到九霄云外,整个人一下子耷拉下来。

  我也是这样。在爷爷没有揭示谜底之前,我幻想着死去的小姐突然肚子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从花蕊中跳下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就是幼时的鬼谷。这是比较浪漫的想法,或者是一个比较血腥惊悚的想法。死去的小姐的肚皮突然炸开,像太阳底下晒裂的豆子,像一颗被舂开的稻谷,一个满身是血的婴儿爬出来,哇哇地哭泣。

  爷爷揭开谜底说:“小姐僵硬的尸体从房梁上取下来后,用人发现她的肚子里还有动静。说来也巧,用人中刚好有曾经学过医的,那人说小姐有即将生产的迹象。这下大家都慌了,人都已经死了,哪还能生产呢?平时这位小姐对下人都挺仁慈的,下人们都记着小姐的好,于是隐瞒着老爷和夫人,立即围着小姐挂起了帐幔,让那个懂医术的人帮助死去的小姐生产。大家本来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可是不一会儿,帐幔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哦。”我嘀咕道。

  “这些用人知道老爷的性格,不敢让老爷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好心的用人偷偷将生下的孩子送给了一对孤寡无子的老人。也许是那瓷粉汤伤害了鬼谷,稍长大一些,他的养生父母发现抱养的孩子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东西。”

  “是个瞎子?”我问。

  “是的。”爷爷说,烟头上的灰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弯弯的要坠下来。“同时,他的养生父母发现这个孩子有预言的功能,说的未来的事情都非常准。哪个年份种什么作物能丰收种什么作物能减产,哪段时间有雨水哪段时间艳阳高照,他都能提前说出来。”爷爷说的这段话我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爷爷本身就会这些。比如某年立春那天,爷爷一大早便嚷嚷说后面几天要注意加衣服了。我爸爸奇怪地问道,已经是春天了,天气要回暖了,怎么还要加衣服呢。爷爷说,昨晚一点多立春的,起床的时候外面起了南风。立春起南风,就要返春,气温就会变冷一段时间。我只知道哪天立春哪天惊蛰哪天谷雨,却不知道立春还有从几点开始的。后来,果然天气突然变冷,还下了小雪。

  “他的本领还不仅仅这些,他还能预言每个人的人生、今生和来世。掐时便是他按照自己的所知编排出来的,当然后来有人学得很深很好,有人学得浮躁浅薄,所以有些人掐算厉害,有些人掐算不灵。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错误和偏差。一时间,他的名声远播。于是,有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来求他。”烟头的灰终于沉甸甸地掉了下来,摔得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对着摔在地上的烟灰,我不合时宜地想道:烟大多时候是在没有被人抽时白白消耗的,真正被人吸到的时间相当短;人生的时间是不是也这样呢?真正被利用的时间相当少,其他时间都是在人们愿意或不愿意,注意或不注意时流逝的。

  爷爷的故事也像我的思绪一样扯到很远很远。他说:“你猜那个来找鬼谷的好吃懒做的人是谁?”不等我回答,爷爷急匆匆地说:“那个人叫董义,是董永的儿子。董永你知道吗?”不待我回答,他又抢答道:“董永就是七仙女的凡人丈夫嘛。天仙配里讲过的,你们老师应该讲过。”

  老师倒是没有讲过这些关于爱情神话,不过我看过《天仙配》的电视连续剧。那时我们村就村长家有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几十个附近来的人拥挤在一个小房子里看电视。那排场与电影院颇有几分相似。

  鬼谷和董永的儿子能发生什么故事呢?我在心里犯疑。

  此时,爷爷声情并茂地给我讲:“那个董义因为好吃懒做饿得瘦不拉叽,他找到料事如神的鬼谷,要他帮忙找到一个不用费多少劲儿而又不愁饿肚子的办法。鬼谷开始不肯,经不住董义的再三央求,只好泄露天机说,今晚你早早躲到白龙桥旁边的草丛里,天上的七个仙女会经过那里。你等前面六个仙女走过后,死死抱住最后面的那个仙女,她就是你的母亲,你央求她帮助你就可以了。”

  爷爷吸了一口烟,说:“那个董义听了鬼谷的话,早早在白龙桥的草丛里候着。天刚黑,果然看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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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烟,接着说:“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的。可是偏偏董义因为太偷懒丧了命。”

  67.

  “偷懒还能丧命?”我将信将疑。

  烟马上烧到过滤嘴了,爷爷仍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和中指压住过滤嘴,手指轻轻一弹,过滤嘴飞了出去。爷爷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刚才的烟味。

  他说:“七仙女不是告诉他了嘛,煮一颗米就可保他一个月不饿么。可是那个偷懒的董义嫌一月煮一颗太麻烦,干脆一次将小袋子里的米全部倒进了锅里。这样一煮,煮出了一座饭山来。董义高兴得不得了,干脆坐在饭山上吃了睡,睡醒了又吃,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如果他这样吃到老,那倒也没有事,也不会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了。”

  “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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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继续兴致不减地讲道:“于是,玉皇派东海龙王到鬼谷那里去一探虚实。”

  后面的情节我在其他故事中也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地方,这使我想到很多电视剧的片头有八个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爷爷说,东海龙王心想,我就不相信有这么厉害的凡人,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龙王找到鬼谷的住所后,一脚踩在门外,一脚踏进门内,问鬼谷,鬼谷啊鬼谷,你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那你算算我现在是要进门呢,还是要出门?鬼谷说,我说你要出去你就偏偏会进来,我说你进来你偏偏要出去,所以我不说这个,我就给你算算我们这个地方的雨水吧。

  龙王一想,雷电有雷公电母控制,可是雨水刚好是由我东海龙王控制的,我倒要看看你鬼谷怎么算雨水。于是东海龙王说,那你就给我算算明天的雨水吧。鬼谷掐指一算,答道,明天城内浅水跑一层,城外暴雨降三升。龙王一惊,这正是玉皇给他的下雨命令,这个凡人居然丝毫不差地说出来了。

  龙王转念一想,我偏偏要在城外浅水跑一层,城内暴雨降三升,到时候让你鬼谷难堪。龙王嘿嘿一笑,对鬼谷说,如果明天不是这样,你鬼谷就永远不要再给人掐算了。鬼谷点头答应。龙王第二天早上果然在城外浅水跑了一层,城内暴雨降了三升。做完这事,龙王急匆匆来找鬼谷,逼迫鬼谷不再掐算。

  鬼谷却大骂龙王道,下雨是与民生相关的大事,你虽贵为龙王,怎么能擅自调改不顾民生呢!大唐开创以来是盛世,从来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你故意把雨水颠倒,城外的庄稼缺水干死无数,城内发生洪水淹死人无数,你大祸临头了,你居然还来找我鬼谷的麻烦。

  “我怎么大祸临头了?”龙王不解道。

  鬼谷说,皇上面前有位叫魏征的大臣,是真神下凡,十分关心民间疾苦,专杀邪恶害人的鬼神。这次你害得民间如此痛苦,他定饶不了你。龙王一听,顿时吓得先前的气势全无,连忙请求鬼谷帮忙解难。鬼谷叹气道,魏征这个大臣跟其他的人不一样,连真龙天子都要让他三分。要他放过你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央求当今皇上的母亲皇太后,皇太后是心慈的人,或许会答应帮你。龙王问道,叫皇太后怎么帮我?

  鬼谷掐指道,魏征只在端午节驱邪去恶,所以叫皇太后在端午节那天留住魏征就可以了。龙王谢过鬼谷,急忙找皇太后帮忙。皇太后果然答应。到了端午节那天,皇太后故意召见魏征陪她下棋,借以限制魏征。魏征不敢违抗皇太后的旨意,陪着皇太后下了整整一天的棋。眼看到了傍晚,魏征在中间停棋歇息的时候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皇太后见魏征睡着了,不敢叫醒他,生怕他醒后记起龙王的事。不一会儿,皇太后见魏征脸上汗珠滚滚。皇太后以为魏征发热,出于好心给他扇了三扇。三扇扇过,魏征醒了过来,磕头谢谢皇太后。皇太后疑惑不解。魏征说,臣在梦中追杀东海龙王,可是追了好久也没有追上,正在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时,忽然吹来三阵宝风,助他追上龙王,并将龙王的头斩下。

  皇太后大叹一声,后悔莫及。

  爷爷停了下来。我问道:“这就完了?”

  爷爷说:“鬼谷自此以后不再给人掐算,却把这门方法教给了几个瞎子,并委托这几个瞎子教给其他瞎子,让他们借以糊口。”

  68.

  “所以眼睛好的人学了这个东西有比较严重的反噬作用,而瞎子没有。”爷爷又抽出一根烟,在手指上轻轻地敲。

  “是因为鬼谷的意愿吗?”我猜测道。我见爷爷才抽了一根烟又拿出一根,便瞪了他一眼。在十几年前的记忆里,爷爷的上衣总有四个口袋,像中山装那样。爷爷一直将烟包放在左上的口袋里,离心脏最近的位置。爷爷的两根手指已经被烟熏得枯黄,如刚剥的橘子皮,黄色的液汁薄薄地溅了一层在上面。我就想,爷爷的衣服装烟的那个口袋里,是不是布的内层如秋天的叶子一样开始枯黄了?我总是多余地担心那枯黄的颜色要渗入爷爷的心脏。

  爷爷见我瞪他,嘿嘿一笑,将烟收进上衣口袋。爷爷摇摇枯黄的食指,说:“也有那个意思。还有一种,就是瞎子虽然泄露天机,但是他看不到事情的发生,所以只要事情不是太大,他就没有反噬作用。”

  “这也行?这跟掩耳盗铃没有两样。”我颇不以为然道。

  爷爷也懒得跟我辩解,仍旧嘿嘿地笑。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除外。”爷爷故作玄虚道。

  “谁?”

  “刘伯温。”

  “刘伯温?”

  “对。他能知晓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的事,他将自己知道的写了下来,叫《楼脚书》。包括我们现在的生活他都在书里已经写到了。”爷爷伸出枯黄的食指说。

  “《楼脚书》?”

  我以为只有爷爷知道这本叫《楼脚书》的东西,没想到后来跟堂哥无意提到这本书时,他居然也知道。之后我有意问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居然个个都知道《楼脚书》,并且知道这本书记载着刘伯温时代的前后五百年的事情。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形态和发展在那本书上都有记载。我原以为虽然听说此书的人多,但是真正拥有此书的人肯定凤毛麟角。可是仔细一问,原来之前很多人家都藏有这本书,却都在“文革”时期害怕批斗而焚烧了。

  “为什么刘伯温就可以例外呢?”我问道。

  “因为他的八字硬啊。欺老夸少骂中年也是这个原因。本来旺是好的,可是老人承受不住。小孩子生命力旺盛,所以可以抗住旺气。”爷爷解释说。我似有所悟。

  “你姥爹虽比不上刘伯温,可也算掐算里非常厉害的角色了。”爷爷掩饰不住骄傲地说,“但他不能直接告诉我女色鬼和瑰道士的事情,只能多年前偷偷将纸塞到茅厕的土墙缝,等时机适宜了才让我发现。”

  听了爷爷的话,我的脑海里顿时臆想出姥爹超越时空和瑰道士交手的画面。

  我想,瑰道士怎么也算不到那个不插手女色鬼的马师傅还有一个出色的父亲,而那个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插手了这件事。

  女色鬼也万万没有想到,瑰道士居然会叫一个单身男人来主动引诱她。

  瑰道士被夭夭家的黄狗吓出来后,交代选婆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选婆碍于瑰道士帮过他一次,那白蛇现在还浸在酒里呢,他不好意思拒绝瑰道士。瑰道士再三保证选婆的安全,选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帮瑰道士一次。再说了,选婆一个大龄男青年,却没有碰过女人一根指头,如今听说女色鬼怎么怎么漂亮,哪能不心痒痒?既然瑰道士保证他的安全,不妨一试。

  窗外的雨停了。

  他的故事也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我们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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