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2020-12-09 作者:故事大全 阅读:
  

  文莉的家里有一只衣柜。黑红色的纹路细细的分布着整个柜身,四开门的棱角圆润温和,角落里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仿佛一只凤钗。除此之外,它很普通,普通的和静静躺在旧货店里的那些落满灰尘的沉默家伙们并没有什么分别,是的,一开始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文莉急急忙忙的冲进卧室里,咔嚓一声锁上门,门外生气的喊声,就像一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嗡嗡的钻进大脑里,撞得文莉心烦意乱,那声音来源于文莉的母亲,一个退休的老教师,而事情的起因是文莉买了几包干脆面,她迷恋着这种嚼起来会发出清脆断裂声的小零食,从初中开始。

  门外的叫骂仍未停止,甚至传来螺丝刀拧门时发出的刺耳刮擦声,文莉跳下床,用力按住锁头,膝盖撞在门板上,骨头与结实的木头相撞发出咚的一声,文莉疼的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手还是牢牢按在锁扣上,终于,门外的螺丝刀停下了,伴随着母亲的咒骂逐渐远去“我让你吃!那都是垃圾!你是不吃死心里难受吧!早晚有一天吃死你这讨债!”文莉长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膝盖钻心的疼起来,掀起裤腿一看,果然是青了一片,她松开门把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下,揉起膝盖来,想到母亲要是看到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大概又会大喊大叫着要她注意形象,文莉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下,觉得自己的神经简直又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挑战。

  对了,那些干脆面呢?文莉杂乱的想着。

  哦,想起来了,丢到了衣柜的最里面,那是怕母亲再次激动的冲进来把它们丢掉,自从上次文莉的母亲用一根螺丝刀撬开了文莉的门锁之后,文莉就对他们之间的交流绝望了。

  我已经工作了,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拜托你可不可以不管我?文莉清晰地记得上次争执之后她对着母亲说。结果不过是引发了另一场争执罢了。而这种争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自从文莉毕业后被母亲逼着辞掉了市里的工作,回到这个小镇成为一名教师之后。

  文莉不觉得教师有什么好,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是一位好教师,每天面对这些孩子她从没有过放松,她深刻的明白着也害怕着这些残酷的天真。文莉知道,她讨厌着那些孩子,讨厌着那些有着大人社会缩影,却从不懂得适可而止的小小躯干。

  她开了窗,窗外寒冷的空气一团一团的涌进来,带着拖拉的粘稠,文莉觉得绝望,自己似乎也被那黏稠的空气粘住,就像蛛网上的小,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始终留在原地,如鲠在喉。

  文莉打开衣柜,拽出那个红色的方便袋,里面的几包干脆面已经散乱在那些衣服上,那些是文莉不被允许穿的,母亲说那不符合一个教师。

  可我并不想当教师啊!

  那你想当什么呢?你又能当什么呢?文莉回想着母亲冷冰冰的声音,她拆开一袋面喀嚓喀嚓的吃起来,将碎屑抖落在白色的地板砖上,被关上的衣柜门发出闷闷的一声碰撞。

  四袋、五袋……那么,还少了一袋。文莉在衣柜里搜寻着,还差那么一袋,可是,一阵猛烈的恶心瞬间席卷了她的胃部。文莉冲进卫生间,仍不忘锁好门。

  混合蓝色清洁液的水里有着大团大团刚刚嚼碎还没有消化的干脆面残渣,空气里有奇怪的甜腥味漂浮着,文莉厌恶的按下按钮,注视着巨大的漩涡带走那里的一切。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表情狼狈。

  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这种生活呢?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这个小镇呢?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母亲呢?

  衣柜里的干脆面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文莉没有买过那一袋,如果不是文莉清晰地记着,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有过那么一袋面了。

  不过,只是一袋面,无所谓的。

  文莉觉得自己的衣服在减少,不是平常上班穿的那些,而是不允许被穿的那些。

  那件露背的毛衣裙不见了,破洞的牛仔裤不见了,带着闪闪发亮铆钉的帽子不见了,哦,对了,还有那条红色的复古长裙,文莉穿过一次,母亲却尖叫着说她就像个女鬼,责骂着要将它丢掉。引发了一场战争,无论胜利者是谁,文莉终究没有再穿,于是那条繁复华丽的红裙被平整的铺进衣柜的底层,就像文莉的梦想一样,静静的压在箱底,落满悄悄靠上的灰尘。

  文莉有一个梦想,不是成为教师,不是成为主持人,不是成为编辑,她只是喜欢画,喜欢画出各种各样的画,可她甚至不想成为一个画家,她只是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想画外面的世界,想成为一缕飘流的风,不会长时间的停留在任何地方。

  可是文莉的梦想注定无法实现,母亲希望她有稳定的工作,并且尽快结婚生子,重复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一开始,母亲只是和她讲道理,说文莉身体不好又不能吃苦,没什么能力又怕累。后来提的次数多了就变成了嗤笑,最终变为摩擦的导火索,无论说什么,都会以母亲的尖声叫骂结束。

  午夜时,文莉喜欢偷偷蜷在宽大的窗台上,像一只流浪的,看着脚下的小镇慢慢陷入沉睡,那时,她才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就像被囚笼中的小鸟看到了敞开的牢门。然而牢门很快又关上了,文莉不得不去上班,要面对那些让她几乎想逃走的喧闹教室,教师之间的友善面具和……母亲。

  不要以为教师是多么光荣的职业,在这职业的光辉下,他们也是人,而,是人就有十宗罪。

  文莉是小镇上第一个归来的大学生,并且她长得很清秀,虽然不是多么漂亮,但就是让人觉得舒服,有的人嫉妒了,由于她的容貌,有的人害怕了,出于她的学历,有人隔岸观火,有人真心关怀,但也有私下的风雨暗箭,恶意中伤。于是,每次走进学校,文莉心里都觉得不亚于走进一个吃人的魔窟,偏偏她不擅长交流,只能一日日的沉默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个柔弱姑娘的心中藏着这样一个疯狂的流浪梦想。

  可是,那些不被允许的衣服还在慢慢减少,就像文莉被现实蚕食的可怜梦想。

  大概是被母亲偷着丢掉了吧,文莉突然觉得很疲惫,她已经不想和母亲争论不要随意动自己的东西这个话题了,那些无休止的争吵除了让人麻木,也很让人厌倦,还很让人……恶心……

  文莉冲进卫生间。

  文莉发现咪哩是在下班的路上,那样白的毛茸茸的一小团蜷在被它衬出暗灰色的雪里,文莉看到了它,它抬头冲着文莉喵呜了一声,跟在文莉的身后,一直尾随到家门口,文莉蹲下看着它,她爱着那些来去不定的猫咪们,它用圆溜溜的蓝眼睛注视着文莉,文莉站起身,开门进屋了,她记得母亲讨厌一切的小动物,与其给予温暖后无情丢弃,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哪有绝望?

  文莉关好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中的红男绿女叽叽喳喳,却半句也没传到她耳中,时钟的秒针走的卡嚓响,母亲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哪个同事家里搓麻,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盘边泛起些油花,文莉看了一眼,心头隐隐有些作呕,打算出去买点吃的。打开门,她愣住了,白色的小团还是蜷在灰暗的楼梯口,文莉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文莉锁好卧室门,卧室一切依旧,只是床上多了一团洗干净的毛茸茸,在毛毯里磨蹭着发出满意的呼噜声,文莉点点它的鼻尖。

  叫你咪哩好不好?

  咪哩真是只可爱的猫,文莉的生活似乎多了一抹亮亮的白色,那是带着薄荷味儿的甜,薄荷的味道来源于文莉为咪哩买的香波。文莉喜欢和咪哩一起静静的呆在卧室里,支起画架为咪哩画几幅画,有时也泡一杯红茶和咪哩分享,文莉欢快了许多,就连上班也有了微笑。

  在人海中咪哩选择了我,而我终究没有错过它。文莉把这句话写在咪哩的画像下。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文莉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过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儿,她被清爽的薄荷味道包围着。

  然而,咪哩消失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母亲再次怒气冲冲的敲响了文莉的房门。这次带着文莉不开门就不罢休的地动山摇,文莉慌忙收起画架,泡久了的红茶哗啦一声泼洒在地下,仿佛白色地砖上冲淡了的血痕,她抱着咪哩想了想,将咪哩藏进了衣柜。

  关上门的时候,咪哩蓝色的眼睛平静的倒映着文莉的脸,它很乖,一声也没出。

  文莉打开门,照例是母亲的责骂,内容大概是整天锁门之类,她只是低了头默默的听,母亲骂到口干舌燥,却突然看到文莉用身子极力隐藏的红茶污渍,随着一声尖叫,又开始了新的数落,文莉只能尽量把头脑放空,却不自觉的去想,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呢?离开这压抑的空气?离开这个小镇、离开……难闻的甜腥味儿似乎又缭绕在鼻尖,她冲进卫生间呕吐,门板在她身后甩出巨大的声响。

  文莉匆匆回到卧室,锁好门,打开了衣柜,然而,咪哩不见了,只剩下几根白色的毛发落在一件黑色外套上,她疯狂的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掏出来,它们飞舞之后零落在白色的地上,就像一层死去的蝴蝶,再也无力挥舞它的翅膀。衣柜已经掏空,地上铺满的仿佛是文莉的梦和回忆,可是,那里依然没有咪哩。甜腥味儿愈发的浓重起来。

  衣柜大张着柜门,只要一抬脚,文莉就可以走进这片黑暗,熟悉的甜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似乎无所不在,文莉感到了一阵深深的眩晕,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咪哩。

  文莉走进了那片黑暗,柜门缓缓关上了,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想飞翔,你却折断我的翅膀。

  以爱之名。

点击分享:

猜你喜欢

栏目导航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