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所以请了假特意回老家给他庆祝。吃完晚饭便和家里的叔伯姑姑端着西瓜坐在院子里纳凉，夏日农村的夜晚总是那么惬意悠闲又无聊的，坐在板凳上摇着竹扇子驱赶蚊虫，望着星光点点的夜空，听着蛙鸣虫叫，格外安宁。远远望去，流萤对星光，池塘映星河，不远处的农家窗户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人间的烟火袅袅。心里感受着自然的美好，沉淀下城市的浮躁。
我对姑姑说，“今晚月亮挺圆的，我去到处走走。”
“你可哪都别去，明早吃完早饭就赶紧回城里去吧。”姑姑略带急切的语气和我说话。
“阿芳婆婆去世了，本来说不让你回来的，一个小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你非得请了假回来，又不好说你什么，反正，明早你就回城里。”爸爸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烟。
“阿芳婆婆不是去世了都快一个月了吗？再说了，病逝不是很自然的事情有什么怕的？”我满头满脸都是问号。
“自从阿芳婆婆去世那天起，就没太平过，虽然说都是她那不孝的大女儿遭殃，但村里人碰见了好几次邪门的事，都怕了。”姑姑接口道，“算了算了，进屋说吧，外面越来越凉了。”
大家将板凳啊椅子都搬回了屋里，我拉着姑姑非要她把阿芳婆婆的事情告诉我，姑姑便端了个茶缸提了一袋瓜子，大家便坐在堂屋里嗑瓜子……
阿芳婆婆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秀丽很早就嫁出去了，不过也是同村，住的很近，小女儿秀莲是一直留在身边的，找了个上门女婿。阿芳婆婆还生了好几个儿子，都在二十岁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死了，大家都说阿芳婆婆命硬克死了儿子，在生下小女儿秀莲不久，男人也走了，整个家就剩下她娘俩了。家里没有个男人使力气，日子不好过啊，秀莲长到十六，那模样十里八村找不到比她漂亮的呢，她家亲戚想带秀莲去大城市找个好婆家，就凭着秀莲的模样和勤快是很容易找个好人家的。可阿芳婆婆死活就是不同意，两个女儿都嫁了谁给她养老呢？老一代被旧思想禁锢的女人不仅被约束了脚还有整个人生，她是不会离开这块地的，死也要死在这里，就这样硬是把秀莲留在身边，再后来秀莲找了个木匠，大秀莲十岁，人嘛，长的普普通通，脾气怪的很。秀莲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姓了谭，木匠就生了好大的气，两个人为这个女儿跟谁姓天天吵架，最后也是阿芳婆婆一句“你一个上门女婿凭什么随你姓？”结束了争吵，也结束了这对半母子的缘分，从那以后木匠再也没和阿芳婆婆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粒米都不愿意给老人，还是秀莲善良又孝顺，每年都偷偷给阿芳婆婆粮食和钱。老人家也是福气好，活到八十九才去的。
“那既然是这样，怎么就邪门了？”
“阿芳婆婆死前呢，和两个女儿交代了要埋整尸，不火化，要两个女儿一人凑点钱去村里找人托托关系买尸，要她用了一辈子的脸盆做陪葬，当时啊两个孩子倒是答应的好好的，结果等到人快不行了，秀丽找了个借口到儿子那里去了，阿芳婆婆去世了秀莲给她打电话，她说晕车头疼回不来，更别说买尸的事情了，木匠呢本来就对阿芳婆婆有怨气，不同意拿钱，秀莲没办法也没有那么多存款，只能将阿芳婆婆火化了，找了个先生看好地看好时间就下葬了。你小叔还帮忙抬棺材呢。”姑姑提起秀丽姨就是满脸的不屑。
“哎哟，抬棺材那天也是怪稀奇的，本村邻村我这帮忙下葬的事情不少，这阿芳婆婆的棺材尤其怪，按说一个就放着骨灰罐的棺材就算加个铜盆子也没多重啊，棺材也是早做好了几十年的老棺材，那天硬是把我们四个大汉抬的满头大汗，比埋整尸的棺材都重，上山下葬可不敢乱说话，大家咬咬牙直到事办完了都没说，后来过了好久大家提起这事就说邪门的很。”我小叔啃着苹果边说边飞唾沫。
“后边还有事呢，阿芳婆婆头七前一个晚上她大女儿从城里回来了，我们在街上碰见她的时候左边脸上从额头到腮帮子全是肿的，乌青乌青的，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注意摔得。后来碰到秀莲我也问秀丽的脸的事了，你知道秀莲咋说吗？”姑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秀莲说啊，从阿芳婆婆去了的那天，秀丽家总是不顺，不是打碎了碗就是割了手，现在秀丽儿子开车翻了住院了，秀丽才想着是不是她妈来找麻烦了，赶忙回来的，如今男人照顾儿子，她回来烧香，人都埋了才回来顶个屁用，我看她是活该。”
“还有还有，秀莲家木匠去收拾阿芳婆婆衣服的时候被自家狗给咬了，好深两条口子，又是打针又是吃药花了好几千，木匠气得哟，就买了耗子药回来拌在肉里喂狗，心想毒死比打死利索，可这狗吃了就没事，木匠一靠近就要咬，木匠就跑去街上跟人家卖耗子药的吵了一架，说人家卖假货，老罗叔就指了另一家卖药的，说自己家以前那只狗吃了他家耗子药没几个小时就死了，木匠就去买了两包，老板打包票说牛都能毒死的。回来照样拌在肉里喂狗，嘿，那狗一晚上过去了还是活蹦乱跳的，大家都觉得奇了，木匠吓坏了，赶忙去街上又买了三包耗子药喂了，过去几天那狗还是没事，大家就劝木匠，说那狗成了精，不敢杀，怕弄死了回来报复他家，现在这狗还好生生的栓在他家院坝里。”小叔也来劲的讲着。我听着这事也很是惊奇，回家时路过秀莲姨家确实还看见那条黑麻色的中华田园犬在啃骨头，看着和普通的狗没啥区别。小叔是越说越来劲，“还有呢，今天早晨，秀丽一大早就去县城里了，没多久她家烟囱就冒烟了，明明老徐在城里照顾儿子，她家没人才对，大家伙就以为是着火了，赶忙给秀丽打电话，叫了秀莲和木匠砸了门要进去救火，进门一看，屋里乌漆嘛黑凉嗖嗖的不像着火，仔细一看是灶膛里烧的火，锅里煮着鸡呢，可这鸡毛也没拔内脏也没掏，感觉是活生生丢到水里去的，关键啊，这灶边上是一串的鸡爪印，就像鸡自己跳进锅里去的，她家走之前家里的牲畜都卖光了，也不知道哪家的鸡从哪里跑进来的，你说怪不怪？这件事可是大家伙亲眼所见！”我听完这件事顿时也感觉凉飕飕。“哎哟，不要讲啦不要讲啦，说起来吓人得很，赶快回家睡觉吧你们！自从阿芳婆婆去了以后出了这几件事情，大家晚上都不敢出来串门了。”我妈催着叔叔们快各回各家，我也赶紧回了屋捂上被子，晚上再听到狗叫心里都发毛，只好刷手机刷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正吃早饭呢听见后山坡上好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秀丽给阿芳婆婆上坟呢，就埋在她家石榴湾那里。该孝顺的时候说是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就不该管，让秀莲自己一个人照顾，秀丽两个孩子都还是阿芳婆婆带大的呢，她家修新房子，阿芳婆婆拿了钱又把自己林子的好树都给她家做房梁，弄的木匠一天指桑骂槐的，对秀莲也是一直没有好脸色，到头来人死了都不回来，只有婷婷（秀丽姨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东子（秀丽阿姨的儿子）也不回来，三十老几了钱也没挣到媳妇也没娶，除了婷婷都是不孝子，活该她家倒霉了。孝顺孝顺，要孝才能顺，她自己公婆去世，两口子也是没回去，以后日子肯定好不了。你赶快吃，吃完好赶车。一会中午人多，不好买票。”我妈拿了一个小麻袋，使劲往里塞土鸡蛋、猪蹄、豇豆啥啥的。心里想着我妈的话，深以为然。虽然秀丽阿姨倒霉这件事可能和阿芳婆婆去世没什么关系，但她的行为很让人鄙夷。
镇上的小巴汽油味很重，里面又闷热，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开着窗户透气，这时看见秀丽阿姨也提了个麻袋上车来，我没心思搭理她，就转过头当没看见。阿芳婆婆在我印象里是很慈祥很精干的老太太，八十多岁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很少看见有她那种精气神的，平时挖点蒲公英，一面罗（当地方言，我也不知道药名具体是什么）去卖点零钱，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不驼背不瘸腿。去年年底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得了癌症，更瘦了，背也驼了，杵着一根木棍子走得很慢，想不到一年不到她就去世了。
车开在县级公路的水泥路面上随着山的腰肢弯弯绕绕，看着眼前掠过的景色渐渐困意来袭，不知道是半迷糊状态还是在做梦，看见阿芳婆婆就坐在我旁边，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婆婆，你要去哪里呀？”我随口问了一句，阿芳婆婆既没有转过头看我也没见她开口，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跟秀丽去啊。”“哦”之后便沉沉睡去，“火车站到了啊，要下车的赶快。”在师傅喊叫声中醒来，急忙拿了随身的挎包和我妈硬塞给我的麻袋下了车，“哎哟，这不是小叶子吗，你怎么在这里啊？”回过头看到秀丽阿姨惊讶的还带有淤青的脸。“昨天是我爸的生日，我请假回来给他过生日。”我敷衍的笑笑。
“那不多玩两天，今天就走啊？”
“我爸妈怕我耽误工作，催着我走。您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妈去世了，我这不刚料理完她的后事，东子生病住院了，我得回去照顾他，不然我还想多陪我妈两天，我赶火车我就先走了，等过年回来去我家玩啊。”大概是她看见我有些质疑和轻蔑的眼神，脸色有些难看也敷衍的笑着说要赶火车，扛着东西就过马路去往火车站了。
正在犹豫午饭去吃肯德基还是麻辣烫的时候听见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和人群的惊叫声，转过头只看见秀丽阿姨仰面躺在斑马线外，我急忙拨开人群跑过去，蹲下来挨近她急切呼喊她的名字，秀丽阿姨睁大眼睛瞪着我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整个人发懵的看着斜停在斑马线上的银色轿车和那个同样一脸震惊的司机。后来在围观群众的帮助下，秀丽阿姨被送往最近的医院，肇事司机被交警带走。而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着急救室里的秀丽阿姨，幸好肇事司机的家属来垫付了医疗费用，我在走廊里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让他们给秀丽阿姨的丈夫联系，我后天要上班了，车票改了明天中午。天快黑的时候医生出来说秀丽阿姨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这辈子可能再也站起来了。晚上是我守在秀丽阿姨的床前，等明天她家里人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看着还昏迷着的秀丽阿姨，想起下午的车祸现场，胃里一阵翻腾，又什么都吃不下，躺在陪护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半夜被窗帘呼啦啦的声音吵醒，起来一看手机才两点多，秀丽阿姨仍旧在昏迷中，趁着走廊的灯光起来关好窗户顺便去上个厕所，等我从厕所回来，看到秀丽阿姨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我急忙开灯，却又发现她依然躺在那里，这下可吓坏我了，那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坐在床上的人影是什么？我眼花吗？背心一阵冷汗就冒出来了，又突然想起在车上做的那个梦……我彻底睡不着了，虽然其他病房有病人有家属走动，我却连门都不敢进了。但还得看着输液瓶里的药水……真的是心惊胆战的夜晚了。清晨时分，来的是秀莲阿姨，说东子现在也躺在医院，离不得人，半夜给她电话，拜托她帮帮忙，都是亲姐妹，也只有她来了。我心里为善良的秀莲阿姨所感动。交代了秀丽阿姨的事情又去交警队做了笔录，准备最后去看看秀丽阿姨就回M市准备上班了。
带着一箱牛奶到病房的时候，正看见秀莲阿姨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抹眼泪，估计是为秀丽阿姨以后成为一个残疾人而心疼吧，于是走上前去安慰她“秀莲姨，你别伤心了，秀丽姨有儿子女儿照顾呢，你不用太担心。”
“呸，我是为我妈哭，她变成这样是她活该，”秀莲阿姨一脸愤恨的样子，我有点不知所措“你知道吗，她居然找人偷偷挖了妈的坟，拿走了铜盆子，要不是我早上翻东西找她的洗脸帕子看到了盆，我死了都不知道啊！说什么要卖了给东子买房子娶媳妇用，还说什么一个死物件放在里面烂掉还不如拿给活人用了，有人出高价买这个，还说卖了要分一半的钱，我敢要这死心懒肺的钱吗？我妈这辈子把能给她的都给她的，为什么还要这么不要脸啊！”秀莲阿姨捶胸顿足的痛哭着。
我震惊于秀丽阿姨的所作所为，人，居然可以这样的毫无底线吗？
“我不管她了，下午我就回家，这摆明了是妈在教训这个不孝女，我怎么能拦着我妈的道呢？盆我得带回去还给我妈。”秀莲阿姨哭了好一阵，才恨恨的说了这句话。
我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放下牛奶和秀莲阿姨道了别就赶紧离开了，走之前没有往病房里看一眼。回到M市，给爸妈报平安，一并说了这件事，我妈直说是报应，让我买点辟邪的带身上，我答应着挂了电话。
后来心里一直记挂这个事，便在电话里经常问我妈秀丽阿姨的近况，只听说赔了秀丽阿姨不少钱，给东子娶了媳妇，秀丽阿姨却被儿子儿媳送进了精神病院，因为她总是不洗脸，说一洗脸就看见阿芳婆婆的样子，还梦见阿芳婆婆总和她说话，说什么我走的时候你没见着，让你多见见别忘了我这个妈。慢慢的整个人一天都是胡言乱语的，儿媳妇给吓坏了，闹着不送走就离婚。而秀莲阿姨家除了木匠被狗咬也没出什么大事，两个人过段时间都要去女儿所在的城市住了，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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