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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中之脑

2020-12-09 作者:故事大全 阅读:
       一
    “我常常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我发觉里面那张脸突然变得陌生,陌生得——”我小心地把一口凉气吐出去,“陌生得和我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那张脸——”我盯着刘医生,一字一顿地说,“肯定不是我的!”
    “这就是你认为自己精神出问题的原因?”刘医生微笑着冲我摇摇头,“年轻人,没有一个精神病人认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就像喝醉酒的人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一个道理。而往往认为自己精神有问题的人,其实精神没有毛病。我已经检查过了,你的神经系统很正常,你所说的那种感觉其实谁都会有,比如一个最常见的字,我们写了十几遍忽然发现不认识了,只不过是我们的思维出现了盲点而已。”
    刘医生的话我信。他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心理医师。
    但我仍不敢看镜子,每次洗脸的时候都闷头飞速地洗,绝不看镜子一眼。这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天早上。
    早上,我一如既往地飞速洗完脸,换上运动服出了门,沿着小区的林荫路跑向不远处的一个运动场。
    “嗨,吴菲,怎么又出来跑步了?”路过小区门口的报摊时,摊主奇怪地瞅着我。
    “我天天早上锻炼啊。”我笑道,“给我留一份晨报,一会儿我回来取。”

    摊主愣住了,呆呆地说:“十分钟前你刚才在我这里买过报纸,还拎着油条回去的。”
    我猛然收住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刚刚才起来啊!今天早上咱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他的嘴唇啜动了几下,瞅着我的眼神像是见了一个答非所问的精神病。
    我的脚步放慢下来,说实话,我已经没心思锻炼了。我转身拐进早市,对路口卖油条的摊主说:“买三根油条。”
    “好的。”摊主痛快地答应着,可一抬头瞅见我,声调里就充满了诧异,“你不是刚买过吗?”
    “你确定是我?”
    “你天天来买油条,我哪能不记得你?怎么,今天三根油条不够吃?”
    我没应声,脑子彻底乱了。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哆哆嗦嗦地走到我身旁,摊开手,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找别人要钱去!”我的无名火猛地喷发出来。

    乞丐冷冷地瞅了我一眼,恶毒地甩出一句话:“人模样的,天天陪男人睡觉还没钱!”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一个淑女陪哪门子男人睡觉?但我没工夫搭理这个乞丐,狠狠地推开他,折身向家中飞跑。身后传来乞丐大声的咒骂:“婊子、妓女……”
    我顾不得回头,任他骂好了,我现在的心都纠结在了油条和报纸上。我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立刻向餐桌上看过去一一没有油条、没有报纸一一我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涌了上来。
    那其实不算什么念头,应该说是一种感觉。当你正在说什么话、或者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忽然感觉这场景在你的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然后就在一怔之间,你又会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的心就在此刻仿佛起了一层涟漪一样,脑海中也朦朦胧胧闪现出灰色的画面——我仓惶地奔进屋,也是这样盯着餐桌、寻找油条和报纸……我下意识地向浴室走去,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的心又颤了一下——这件事我同样做过!而且接下来我会恐惧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
    但那种感觉戛然而止,我的脑海里再也想不出之后任何一丁点儿事情。只是脚步已经停不下来,我飞快地奔到镜子前,瞪大了眼睛看向镜子里。
    她一头长发蓬松地披下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个傻子一样。不过,还好,这就是我。我舒了一口气,冲着镜子笑笑,但突然之间我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一镜子里的女人并没有笑,而是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冷汗倏地从头顶冒了出来,我强挺着又挤出一丝笑容,可换来的却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耳膜,震得我浑身的毛孔都喷张开来!我再也忍受不了,一拳砸向镜子!

    


    二
    “你的手就是因为这个受伤的?”刘医生指了指我缠满绷带的右手,同情地问。
    我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您说我可能是梦游症?”
    “如果那两个摊主精神没有问题的话,那只有这一种解释一一你昨晚入睡以后开始梦游,包括起床以后像往常一样去跑步、买早点,这一切都是你的梦游状态,然后你又睡下,等你再醒的时候梦游才结束,你回归到自己,又一次去跑步、买早点。至于你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你,可能你又陷入了梦游的思维混乱之中。”
    “可是,我回家以后并没有找到我买的早点,而且我肚子饿得很,肯定也没有吃过东西。”
    刘医生笑着摆摆手:“这很简单,梦游中你不见得就把那几根油条吃了,可能随手扔进了垃圾箱,而你的‘本我’根本意识不到这个。”我语塞了。貌似只有这一种解释。
    刘医生看出了我的困惑,笑道:“这只是推断,要想证实其实很容易,只要你今晚睡觉前把摄像机打开,明天早上醒来以后察看一下,就知道你晚上有没有梦游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临睡前我把摄像机摆在我的床头,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后按下了录制键。
    我看着那闪烁的红灯却不敢合眼,因为还有一件让我害怕的事情一一几年以来,我常常梦见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脏……直到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前胸。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红色的光晕慢慢扩散开去,中间的红点也慢慢变得模糊,仿佛我整个大脑都浸在了一片红色的粘稠液体之中,越来越混沌。
    突然,我的心又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一把重锤在空中狠狠敲击着,把空气都震得荡漾开来,一直荡到我的心脏。
    这感觉太熟悉了,我每一次都被它搅得心神不安,有种窒息的感觉。只是今天这声音更近、更清楚!那是一种闷闷的声响,带着巨大的回音,直震得心一阵阵酥麻和恐慌。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又一次滴到我颤抖的手上。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像闷雷一样反复地震响?
    我使劲揪着头发,拼命地想。以往的经历告诉我,再过十几秒钟这感觉就会消失,就像梦中人再也记不清梦境一样。忽然,当我无意中瞥了一眼手表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时针和分针正重合在一起——午夜十二点。
    那反复震响的声音是钟声!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前向外看去。惨淡的月色中,一座黑蒙蒙的建筑物映入我的视线。它像一个黑色怪兽静悄悄立在远处,圆弧形的穹隆顶黑惨惨地压在半空,而穹隆顶上端的焰火状尖拱则在月色下闪着凄厉的寒光。
    那是小区附近的一座教堂。我终于知道那钟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但几秒钟之后,我又愣住了。教堂正面确实悬挂着一口欧式大钟,但在几年前就因为市区里禁止噪声污染而停止敲响,它怎么会又突然震响了呢?
    我呆呆地瞅着黑暗里的教堂,身子一阵阵发冷,随即心脏又像被绳子勒紧一样压榨般疼痛起来。
    我忽地明白,一直困扰我、让我每次惊骇而醒的不是钟声,而是那座教堂!

    


    三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翻出手电筒,匆匆跑出了房间。
    路灯将我变成了一个仓惶失措的影子,疯狂地向教堂奔去。我很少走夜路,从踏出第一步开始心就怦怦跳个不停,但我停不下来。
    几年以来,那个古怪到恐怖的声音始终盘桓在耳旁,让我痛苦万分。如今我知道困扰我的不是钟声、而是那座教堂,我怎么能不去看一下?即便夜再黑,即便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也停不下脚步!而且,冥冥中我觉得镜子里那张女人的脸和我的“梦游”都是由此而来!
    我一路狂奔着,等我跑到那座教堂前面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这是一座古老的木结构教堂,整齐的圆木水平堆砌成教堂的墙体,但在浓浓的夜色中,看起来却像古代那种木头堆砌起来的高大坟墓。
    我凝视了许久,等气息稍定些才迈步走上教堂的台阶,教堂的入口处是两排木栏杆,手抚摸上去能感觉到精致的木刻花饰,我的心也随着手上的感觉镇定了一些。但突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每抬一下脚,除了踩在木板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外,还有一股粘稠的感觉!

    我急忙将手电筒对准台阶,只几秒钟,手电筒的光束就剧烈地抖动起来。台阶上粘着好几处半凝固状态的血液!血迹越靠近教堂大门越多,显然是从教堂里流出来的。
    看着微开的教堂大门,我紧张地侧耳倾听,也在紧张地暗问:那里面会有什么?难道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会有一具无头尸体吗?
    没有任何响动,只有干涩的冷风呼呼地吹着。那风是如此大,竞把我不知不觉之中推向大门。门只微微开了一条缝,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从门里面嗖嗖地向外蹿着,我把手电筒抵在大门的铁环上,用力一推同时身子也飞快地躲在一旁。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月光和手电筒的光束射进教堂,我躲在门后,也清楚地看到,教堂的木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他不光身上有血,身子下面也聚集了一大滩粘稠的血迹。我哆哆嗦嗦地凑近了两步,顺着手电光束向那人的脸看去,突然间一惊!
    这人我认识!就是昨天早上恶毒骂我的那个乞丐!
    他现在不会再骂我了,他的喉咙上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鲜血就是从那里流淌出来的,一直蔓延到教堂外面的楼梯,估计全身的血液都流得干干净净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兜里,这才发现没有带手机。突然,就在我琢磨该如何是好的片刻,他的上半身猛地弹了起来!喉咙上的伤口噗地崩裂开来,一股鲜血裹着刚刚结成的血痂喷涌而出!
    “咝……”他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瞅着我,两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挣扎着向我挥舞,喷血的喉咙里也发出怪叫声。
    我顿时浑身战栗起来,掉头便向家中狂奔,可无论我跑了多远,耳边仍响着那个乞丐喉咙里发出的“咝……啊……”的声音。

    


    四
    我又一次坐在刘医生的面前。刘医生狐疑地看着我:“你深更半夜跑到教堂,而且看到了一个死人?”寒就要在警察局做笔录,肯定要折腾一上午,我实在头疼得厉害,恐怕一分钟都坚持不住了。而且我想早上也会有别人发现那具尸体报警,于是我就直接来您这里了。”
    刚说完,我的心就一阵狂跳,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你怎么了?”刘医生应该看出了我的恐惧,急切地问。
    我木讷地瞅着他,喃喃地说:“我……刚才和您说的话我好像以前也说过……而且、而且接下来警察好像就会来。”
    刘医生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开始把我看作一个妄想型精神病患者了。
    突然,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响起,我猛扑到窗口向外看去,一辆警车正风驰电掣地向这里疾驰而来。

    “他们来了。”我迷茫无助地看着刘医生,那种预感只让我知道警察会来,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门很快就被推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你就是吴菲吧!”我点了点头。为首的警察掏出一张拘捕令展在我面前:“你涉嫌杀人,依据法律程序对你施行拘捕!”
    我愣了,大脑一阵眩晕,晃了两晃才勉强立住,脱口而出:“是教堂的那个乞丐吗?”
    “你以为呢?”警察掏出了手铐。
    “不……不是我杀的,我昨天晚上是去过教堂,也看到那个乞丐死了,但我吓得上就跑了!”我惊恐地向后躲着,可那副锃亮的手铐还是准确地扣在了我的手腕上。
    “抵赖没有意义,现场有大量明显的指纹,是你的!”
    “我说了,我昨晚去过教堂,这样才留下的指纹。”
    “这些话到了警局再慢慢说吧。凶器上有你的指纹、栏杆上有你的指纹,足足有二十多处,你说你昨晚看到死人后就吓跑了,可这些指纹又是怎么留下的?”
    我又一次呆住了,记忆告诉我,我看到那个乞丐后就吓得夺路而逃,根本没碰什么凶器,怎么会有指纹在上面?
    在我愣神的工夫,警察的手已经推了推我的后背,我踉跄几步,几乎就要跌倒。就在这时,刘医生抢步上来,挡在门口,坚定地说道:“吴小姐不是杀人凶手!”
    “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警察问。
    刘医生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中的录影带:“从昨天晚上九点一直到今天早上,吴小姐一直在家里睡觉,根本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五
    刘医生说的是真的,但我却不敢相信。不光不相信刘医生的话,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录像里,我自始至终就躺在床上睡觉。而录像的时间也没有中断,一直是持续不间断地录制下来的。
    警察和我们一起看了五个多小时,当然没有把我整晚的录像都看,只是一秒不落地从晚上十点一直看到凌晨一点,剩下的就用快放来看,因为法医已经明确认定乞丐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我的脑子变得越发混乱。浑浑噩噩中,我听到警察说:“这盘录像我们立刻进行分析鉴定,如果没有技术处理过,吴小姐就可以排除嫌疑。”我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刘医生摇晃着我的肩膀,我才从茫然中苏醒过来。
    “听到了吗?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最关心的是,我怎么会睡了整整一晚?我明明半夜出去过的!”
    我的苦笑传染给了刘医生,他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啊,录像已经证明了一切,难道你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吗?你半夜去教堂、看见被杀的乞丐,那只不过是你做的一个梦而已!”
    “但是我梦中的事情为什么和现实一模一样?最可怕的是,为什么杀人现场、凶器上会有我的指纹?”

    这次轮到刘医生语塞了。良久,他才开口:“很多事情以现在的科学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就包括你的梦和凶器上的指纹,或许这都是一种巧合吧。”
    “巧合?那两个人指纹相同的概率能有多少?”
    “六百四十亿分之一。”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我继续陷入迷茫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吴小姐,报告出来了,你的录像是真实可靠的,你有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据,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但指纹是怎么回事?”我期待地看着警察,希望能听到满意的答案。但马上我就失望了,警察也迷惑地摇摇头:“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太有悖常理了,按理说指纹相同的情况只是在理论上才能发生,而且几率几乎为零。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某个人窃取到了你的指纹,故意把你的指纹留在现场。但是,现场的指纹又特别清晰,除非是手指头按上去,否则不会有那么明显的痕迹,但这也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了。吴小姐,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谁有机会得到你的指纹呢?”

    从警局出来,已近黄昏,看着落日的佘晖,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难道世上真有一个人的指纹和我一模一样?
    突然,刘医生幽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吴菲,你记得你说过的那种感觉吗?当你正在说什么话、或者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忽然感觉在你的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然后就在一怔之间,你又会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记得,怎么了?”我盯着刘医生,预感到他嘴里会吐出惊人的秘密。
    “有一种理论认为,这种感觉属于心灵感应,而且特别容易发生在双胞胎的身上。双胞胎不论外貌还是内心世界,都有很多相似、甚至相同的表现,简单到一个人咳嗽、另一个就会打喷嚏,复杂到所想的、所经历的都可能相同。你是不是双胞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那些幻觉就能够得到解释了,而且——”刘医生沉吟了片刻,瞅着我缓缓地说,“而且双胞胎的指纹重合度也惊人的相似。”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是说如果我有个双胞胎姐妹,那她就是杀害乞丐的凶手?!”
    刘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街灯亮了,将他拖成一个长长的影子,也把我的大脑拖得更加混沌。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并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

    


    六
    我是独生女,这点再清楚不过了。虽然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因为车祸去世了,但七岁的年龄足以让我记住很多事情——被妈妈温柔地拍着进入梦乡、在爸爸的笑声中荡着秋千、在他们甜蜜的目光中吹灭生日蜡烛、在他们的陪伴下第一次走进学校……许许多多的记忆中只有我们三个人,根本就没出现过什么双胞胎姐妹!
    我的大脑沉湎于往日的记忆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又撕裂般疼痛,搅得我眼前的景物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但也许,我确实可能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但是在我小的时候、不记事的时候被我父母送人或者遗弃了!
    这可能吗?那么慈爱的父母怎么会舍得丢掉另一个孩子?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也是能圆满解释一切的可能。我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去星海人家。”我要立刻回家找我的出生证明,然后去我出生的那家医院寻找答案。
    “星海人家?”出租车司机疑惑地看着我,“在哪儿?”
    “中央大街上呀!”
    “中央大街?你是外地人吧?我们这里没有这条街啊。”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我彻底晕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竟然凭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踉跄地下了车,呆呆地看着车水马的街道、五彩的霓虹、一座座高楼大厦。它们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眼前,不会改变,难道是我的精神、我的思维、记忆出了问题?
    我急忙掏出手机,飞快地调出了刘医生的号码,但按下拨通键以后,我就呆住了。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怎么回事?难道我无意之中把电话号码改动了?”我颤抖着拨通一个同事的电话,但传出的仍然是那个甜美、却让我冒出一阵阵冷汗的女声:“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要疯了,手指头飞快地按动着手机键盘,一次次地把手机举到耳朵旁边,但打遍电话本里所有电话,传出的都是同一个女声:“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颓然无力地放下手机,跌坐在马路台阶上,周围的景象是那么的实在,可我却成了一个虚幻的人!星海人家消失了,中央大街消失了,刘医生、同事、朋友,每一个人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我孤零零地流浪在街头。

    可是,我又是谁?我还是那个叫吴菲的女孩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寒冷的夜风将我吹了个哆嗦,我才站了起来。我该去哪里?哪里是我的家?
    我不知道,只是茫然地走着,只是看到我的影子慢慢地升起,再飞快地向后飘走,消失在黑暗之中。突然,我停下了脚步,随即心头一阵狂喜!
    在我面前是一座古老的木结构教堂,整齐的圆木水平堆砌成教堂的墙体,但在浓浓的夜色中,看起来却像古代那种木头堆砌起来的高大坟墓。
    我又走到了那座教堂、那座纠缠在我梦里、震荡着钟声的教堂前!我清楚地记得,教堂和我家距离很近,只需要拐几个弯便到了,这意味着我再走几百米就可能找到家!
    我兴奋地加快了脚步,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一个岔路口走去。但将走到路口的时候,我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住了。
    不远处的路灯下面立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套暴露妖冶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风尘女子,但她的那张脸一一却和我一模一样。
    一样的眉毛、头发、鼻子、嘴,眉头微蹙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就连现在瞪着眼睛的神情也没有两样。
    我惊恐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喃喃地问:“你是谁?”
    寒风里飘过来四个字,却如同四把利剑刺进我身体。
    “我叫吴菲!”

    


    七
    我倒退了几步,恐惧地看着她。
    “你……你是哪年生的?”
    “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二号。”她目无表情地说。
    “你……父母叫什么?”
    “我爸爸叫吴云迪,我妈妈叫夏月。”她的声音比L一句还要冰冷,但却把我体内的一股热流激了出来。
    “你……是我的双胞胎姐妹?”我兴台地问,和声音一起出来的还有眼角的泪水。
    “不是!”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即恶狠狠地说,“我说过了,我叫吴菲,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在我七岁的时候遇车祸身亡了。我原来住在里海人家F坐701室,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编辑,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跑步,跑完回来的时候还要买一份晨报和油条!这些你都听清楚了吗
    我才是吴菲,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吴菲!”
    我的泪水凝固了,转瞬间便成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知道我的资料?你是什么编辑?看你这身穿戴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挥舞着手臂,几乎要冲过去撕烂她的脸,可我迈不动步子,面对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向“自己”扑上去。
    “我没有说谎!”她愤愤地说了一句,突然哽咽起来,“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可是一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了变化,我开始做恶梦,总觉得身边有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于是我就找到了一个精神学科的教授。”

    “他姓刘,是吗?”我颤抖着问。
    “是的,刘医生帮我做了分析,可却没有结果,最后他怀疑我有个双胞胎姐妹。”
    “然、然后呢?”我几乎不敢问下去了,但却忍不住要知道结果。
    “然后……”她泪如雨下,“我试图找到我的出生证明,去寻找我的双胞胎姐妹,可是就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子里以后,我的世界……全都变了一一我找不到我住的小区、找不到我的公司,任何一张地图上也没有!我朋友的电话都是空号,似乎除了我自己以外,再没有一个人能证明我在这个城市存在过!而我就连自己都没法证明了,我没有身份证件、没有银行卡……我突然成了一个……”
    她说不下去了,抱着头蹲下失声痛哭起来。良久,她抬起脸,厌恶地指着自己的暴露的衣服:“你说得对,像这样打扮的人怎么会是编辑?可我要吃饭、要睡觉,我没有任何证件,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我只有去干这个!”

    我惊恐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我的明天。一时间,满世界只剩下夜风的呼啸和她的啜泣声,我仿佛成了一个幽灵,孤独地飘在半空,看着“我”无助的样子。
    突然,她惨笑了一声,把目光投向教堂。
    “好在我找到了唯一一个曾在我的世界中存在过的东西,就是它。我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地梦到它,也清楚地记得它离我家很近,于是我连着几天就在这里徘徊,结果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她把目光倏地转向我,眼里充满了仇恨,“我看到了你!穿着我以前的衣服跑步、买报纸。”
    “住嘴!”我尖厉地吼着,“我始终住在这里,我从没穿过你的衣服,那是我的生活!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
    和我一样,她丝毫没有退让,而是迎上两步:“你尽可狡辩,但我知道是你偷走了我的生活,于是在昨天半夜,我把那个乞丐勾引到教堂,杀了他!警察就会根据现场的指纹找到你,你就会因为杀人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了你,我的生活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天啊!”我哭嚎着扯着头发,路灯的照射下,我的影子如同一个魅,只是它却没有照出我手上的细微动作一一我的手在扯头发的瞬间把发簪也抽了出来。
    她那句话提醒了我,是的,这世界上如果没有了她,我的生活也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涕泪交加,迷乱地晃动着脚步,越来越靠近对面的“吴菲”,当我闻到她身上劣质的香水味时,紧握着发簪的手猛地伸了出去!
    “噗”的一声,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我抽搐了几下,发簪闪着银光跌落下去。
    “我们那么相像,你的心思我难道不知道吗?”
    “吴菲”冷笑着,“嗖”地从我胸口拔出匕首……

    


    八
    耀目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液面上形成一道折射,再火辣辣地聚在我的脸上。
    我一一更准确地说是我的头一一躺在充满着营养液的缸中,眼睛禁不住眯成一条缝,躲避着阳光。
    是的,我是一颗已经与身体分离的大脑,在某地的一问实验室里,浸泡在一缸营养液中。我的大脑每一条神经都连着微电极,然后再连接在计算机处理器上,而计算机发出与原来的神经信号一模一样的电信号让我生活在模拟世界里。
    我刚刚流过泪,不过泪水马上就和缸中的营养液混合在了一起。
    “我说过,以目前的模拟技术,只能在虚拟世界里营造出一个你,如果两个‘吴菲’并存的话,就会出现计算机都无法控制的结果来。”缸中的液面上出现了刘医生的脸,他同情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那是点头的意思:“其实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那座教堂上,如果没有那座教堂,两个人的世界也不会重叠,我的生活也会继续下去。”

    “甚至找到一个像我这样好的老公,是吗?老婆。”刘医生邪恶地笑着,在液面的折射下如同一个怪兽。
    “是的。”我紧紧盯着他,“如果你不把我从教堂上推下来摔死,你是一个好老公!”
    “哈哈!”刘医生的笑声让缸里的营养液震荡起来,“但我还是把你救活了不是吗?我让你的大脑仍然生机盎然,还让你体验着虚拟世界的快乐,只是你的大脑里永远存留着从教堂摔下去的记忆,以至于在虚拟世界里仍然挥之不去。不过我今天晚上会更新一下计算机模拟系统,我会让你投入我的怀抱……”
    说完,他大笑着转过身,走到窗前看起了书。
    我缓缓地转动眼球,把视线对准了他,冷冷地说:“当你看书的时候。你感觉自己正在触摸一页纸,是吗?”
    “怎么了?老婆?”他微笑着看着我。
    “当你看书的时候,你感觉到自己正在触摸一页纸,但只是因为从电极传来的信号和原来的神经信号完全相同。这些信号让你感觉自己真实的手指在摸一页真实的纸。但实际上,书和手指或许都是幻象,与此同时你还能听见我说话的声音,看到明媚的阳光,但这些也或许都是幻象的一部分。”
    他的书砰然落地,紧接着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手。
    我笑了。
    “你可以再掐自己一下,而且你会得到更疼的感觉,但能说明什么呢?你如何证明你现在是真实存在的呢?或许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缸中之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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